郑岩有点捉摸不定,古人做铜器都有个讲究尤其是在秦汉以前,不是随便做来玩的,大部分都是礼器,用于祭祀或记载重大事件。因此一定有自己的含义在里面。乌龟在古代是四灵之一,称为玄武,是北方的主神,其色尚黑,北方有肃杀之气,且北方的主要星宿为北斗,古人认为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因而玄武在四灵中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可通幽冥,所以古人常用龟甲占卜,这些条件就注定了玄武是四灵中最神秘阴寒的一个,可是这种鬼头形态的玄武塑像在记载中还从没出现过,前几年有一个鼋背四箭的铜器现世,记载了一次河中射鼋的事件,只是件作为记载的纪念性铜器,尽管制作比较粗糙但样式是极其罕见的,现存国家博物馆,郑岩去的时候也看到过。而这件铜器看起来应该是件作为祭祀用的礼器,夏、商、周的人祭祀的神灵很多,有的神灵带着一些部落图腾性质,所以形象各异,商周以后的青铜器制作开始日趋精美,像著名的国宝曾侯乙尊盘、四羊方尊,以当时的水平来讲,都算是巧夺天工的精品。
仔细观察鬼头面部精美的纹路,不是商周常用的云雷纹,也不是夔龙纹、带状饕餮纹这些青铜器常用的装饰,纹路辗转蜿蜒透露出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一般玄武背上如果有东西的话,必定是缠绕着一条蛇而不该有鬼脸,这个造型以及面纹一定是有特殊的含义在里面。但是从整体观感来讲不是现在仿制的假货,郑岩鉴别古董的时候总是看第一眼的感觉是不是有“神”,三叔说过,好东西是有神的,就像是一件精美的古代艺术品,你用现代科技复制的再完美也总会感觉少了点什么,那就是神,尽管说起来比较玄妙,但是见的多了,就会发现这种神的韵味无处不在。刚拿到这件鬼头的时候,郑岩立刻感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瞬间让自己的心悸动了一下。
中年人看郑岩迟疑的样子,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有点怪异的雪白牙齿:“一时看不准没事,这么些年了也没人弄清楚是什么玩意,我也不指望卖多少钱。老爷子说东西是真的,八几年从东北那边收的,现在家里也不缺这个钱,就是老爷子玩了一辈子古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圈内的也没人看的明白,直到老爷子去世前也还在惦记着,有人说你这里有大拿所以让我带来看看,要觉得合适随便给个价我就卖了,圈里的都说你这里公道”。
“韩叔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一愣:“您认识我们家老爷子”?
“见过几次,其实我们也见过,您不记得了,那一阵没事就跟我三叔在这里转,我三叔姓郑,大伙都叫他三爷,这个店就是我三叔开的”。
“奥,原来是郑三爷,我想起你来了,有印象有印象”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又露出那口整齐到怪异的雪白牙齿:“那时候三叔身边是经常跟着一个男孩,一晃好多年了,变化太大没认出来是你,不好意思。”
“是啊,好多年了,您倒是没什么变化”。
“哪里哪里,这么多年了”,他随口应道。
郑岩掏出了手机,“这件铜器我真拿不准,只能说看着不像是假货,这样吧,我拍张照片先拿回去给我三叔看一下,他老人家才是大拿,要是他也看不准我也没办法了,您留个联系方式”。
“拍什么照片,人的名树的影,东西放三爷这里我还能不放心?您给我打个收条就行了,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随时和我联系就行”。
郑岩有点意外的接过了名片,猴子赶紧放下画册从柜台上摆着的名片盒里拿了张店内名片也递了过去。
郑岩一边打收条一边说到“那,东西我就先留下了,等三叔回来看看,我再给您电话”。
“行,行,那我等电话,不耽误您功夫,我先走了,事情有眉目了就请三爷一起坐坐,真是很久没见了”。
“好的,不再坐一会了?”
“不了不了,还有事,还有事”。
他好像有点言不由衷,拿过收条看了一眼就折好收了起来,抬头看了郑岩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干笑了几声,然后转身走出门去,咧嘴间那口整齐的白牙显得分外刺眼。
“我说,这玩意花里胡哨的连我打眼一看就是假的,你别让人给讹了”
猴子等男人一出门,就凑了过来。
郑岩拿起杯子又喝了口牛奶,他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每天都要喝牛奶,据他妈说他小时候得过一场病,当时需要天天喝牛奶,虽然郑岩记忆中没有这场病的任何回忆了,但是喝牛奶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不保留也不行,每三五天老妈都会提醒他喝牛奶。
“这个人我认识,以前跟他老爷子常来英雄山,虽然我没和他说过话,但是他老爷子早些年在英雄山专门搞秦汉以前的老玩意,在圈里还算有点名气,眼很毒,信誉也极好,从没干过卖假货糊弄人的事,跟三叔也略有交情。这件铜器的式样我是没见过,可看起来不像假货,挺有神,尤其是面部的纹路,先给三叔看看再说吧,晚上跟我一起去三叔家喝两杯”。
“你好意思说喝两杯?就你那酒量,我灌你好几万个。。。。”猴子满脸不屑。
郑岩的三叔算是古董行的老玩家了,郑家祖上是老济南的书香门第,家里还出过一任巡抚几任知县,虽然也都算是清官可家境却一直很富裕,文人大多都会有些雅好,所以打他太爷爷那辈起就开始对古董着迷了,在民国就干一个什么博物馆的考古专家,受家庭影响郑岩爷爷上大学也学的考古,建国后在省考古队工作,是我国著名的考古界权威,可这种书卷气到了他三叔这里被彻底颠覆了。
郑岩的三叔是个奇人,在古玩行名气很大,因为从小就十分聪慧所以家里都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不知怎么就成了家里最大的异类了。一次听二叔和郑岩他爸聊天的时候说他三叔打小就一直对旁门左道感兴趣,父亲让他背干支学编年,他学了两天就跑街角跟曾经摆摊算命的老瞎子学奇门遁甲撒豆成兵,上了初中以后更加变本加厉了,把课本的书皮撕下来包在《山海经》《周易》《周髀算经》外面,上着课堂而皇之的看。家里是书香世家,这些古书本来就是必读的,但是三叔却把这个当主业,其他学科基本不放在心上,幸亏三叔人聪明,什么功课都没落下过,考试总能排到前几名。
七十年代左右三叔直接就去下乡了,下乡的地方是山西的一个穷山沟,按说远离家人而且山沟里要啥没啥,但谁承想一家人天涯相隔受尽辛苦,只有他反而如鱼得水,整天不亦乐乎的缠着老乡讲山野鬼狐的那些东西,这些年下来,过的最滋润的就是他了。
其实三叔的基本功是非常扎实的,爷爷一直很欣赏他,总觉得以他的聪慧一定会在这个领域有很大的建树,谁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脑子抽筋迷上了那些旁门左道,直把爷爷气的发昏,经过老人家苦口婆心的劝说、训诫、诱导直至威逼都一点效果都没有,最后爷爷气恼的说了一句:“真不像我们郑家的种,当年医院责任心也不强,一定是抱错了”,然后撒手再也不管他了。
三叔最喜爱的就是郑岩,说很像他小的时候,当时吓得郑岩他妈一个哆嗦,抱着他端详了半天仔细观察有没有什么精神不正常的苗头。可谁知道随着年龄增长,郑岩的脾性真的越来越像他三叔了,同样的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整天跟在三叔屁股后面看他鼓捣这个鼓捣那个。三叔跟郑岩他爸开玩笑说把郑岩过继给他两口子另外再生一个,吓得老两口提心吊胆憋在家里想借口怎么推脱掉,尽管知道是在开玩笑,但也真的怕哪天被他三叔带上邪路不再回来。
郑岩的第一次逃课就是初中偷偷跑去三叔家鼓捣古董,那次不光郑岩他妈,就连三叔都大发其火,说从小基础不打好,连走歪路都会走歪,郑岩直接被绕歪了。那次三叔的气恼令郑岩开始认真地对待学习,并且一直成绩很好。
可能是“家学渊源”,郑岩对历史、古文、文学极其感兴趣,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初中二年级就基本看完了。和三叔不同的是他好奇心太强,所以连世界史都极其熟悉,小学开始养成看书的习惯使他每天看书少于两个小时睡不着觉,而看的书很杂,连天文、物理甚至量子理论都大量阅读,但是这导致他高中偏科偏的太厉害,一学期下来数学、化学、英语等课本都崭新崭新的,直到三叔来了拿起痒痒挠要揍他并威胁以后不许再去他家,这才略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