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冷漠地看了看商宁,张了张嘴,却又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啧”商宁烦躁地撇撇嘴,“无所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反正我说是你就是你,你不承认,就打到你承认。”商宁往椅子上一靠,腿一翘,“当然我也考虑过你是个硬汉子,没事,我手上既有让人痛不欲生的刑罚也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你选,我给你都试一遍……”
“商姑娘,”文松开口,“屈打成招可不是正道所为。”
“正道?”商宁冷哼一声,“且不说我无门无派,就冲此人滥杀无辜也不配用正道的手段对付。”话音一落,她便不由分说地走过去,往王忠嘴里塞了个药丸。随后又转身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只见王忠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停抽搐,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文松见之皱了皱眉。
说起霍家庄现任庄主霍东,江湖人的评价是,霍庄主是个顶顶正派的人。具体怎么正派,简单来说,就是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人们熟知的正派人士所言所行。而这番气节,自是与其父亲——前任庄主霍水有关。而作为霍水得意弟子的文松,自然是尽得其真传。
见王忠如此模样,文松走到商宁面前,抱了抱拳,“商姑娘,我等已尽知铁狮镖局这二人的所作所为,王姑娘皆已指认,这王忠的罪过是跑不掉了,姑娘又何必使如此手段……”商宁抬抬手制止他,“一会儿就好了。”
大约一刻钟后,王忠抖动的身体停了下来,疼痛似乎已经缓解。商宁这时开口,“这药我没下重,只发作一刻钟,一是因为来这里受到了忠叔您不少照顾,二是怕忠叔您看我年纪小,不知道我的手段,所以先让您试试而已。”
王忠缓了许久方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声音显得十分虚弱,“不过是想让我认罪,我认就是了,姑娘手段狠毒,还真的令老夫大开眼界。”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老夫从未在江湖中听说过商姑娘的名号,看这喂毒的手法似乎是百草山庄,那琢磨人心的本事与那天目宫好像有点联系,看今天这阵势怕又是与那岩谷殿关系匪浅……咳咳……”
见商宁脸色沉了下来,王忠又继续说道,“早先我一直觉得奇怪,我铁狮镖局虽在江湖上有些敌人,但都是小门小派,从未遇到过黑山三杰这等高手,而这次,不仅遇到了,还被个小姑娘三言两语给收拾了,之后便是一路顺风,商姑娘顺理成章地入住了我镖局,自从姑娘一来,怪事接连发生,我镖局损失惨重……”王忠顿了顿,“还牵连了金狮帮少帮主和诸位英雄豪杰……而此事一了,想必姑娘在江湖上定是声名大增,傲剑山庄、岩谷殿、霍家庄、风术门自是不必多说,之后对姑娘定是奉为上宾,我镖局出事,以金龙对镖局的敌视,定会对灭了我镖局的商姑娘感恩戴德,用我小小铁狮镖局换取如此多帮派的另眼相待……”
“商宁姑娘,好手段……不,或者说,商姑娘背后之人,真是,好手段。哈哈哈……哈哈哈哈……”
祠堂此刻一片寂静,商宁扫视了一下在场众人那一副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摇了摇头,心中冷笑。谁说江湖上都是些大老粗,这一个二个弯弯道道的心思可着实不少。若自己真像他说的那样,属于个什么门派,或者确实带有那么一丁点心思,恐怕没多久就得被不知道哪个门派的人生吞活剥了去。
她看着王忠,眨了眨眼,面露嘲讽地看着他,“忠叔,你不是说要交代么?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杀那傲剑山庄的弟子吧。”
王忠一愣,他以为商宁怎么着都会为自己辩解几句,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能接着她的话挑起众人的猜忌,脱身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可以在众人心中怀疑的种子,那这条老命,也算是值了。
他看着商宁的眼睛,他自诩也算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可眼前的女子他却有点看不透,那双眼睛看上去没有丝毫杂念,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了。
“诶,发什么呆呢,问你呢。”燕若回不耐烦地嚷嚷。
“……那弟子意欲轻薄大小姐,被我发现,一时失手便杀了;程怀是因为那晚在衙门撞见我欲帮大小姐毁尸,事后在祠堂与我对峙,我便也杀了他。”王忠说完,便闭口不再言语。
“好了,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诸位可还满意?”听完王忠的叙述,商宁也不再多问,她伸了伸懒腰,“欧阳少庄主,那这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已经完成任务了,睡觉去了。”说完,也不管堂中众人,便溜溜达达地回房去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王燕,王燕也正冷冷地看着她。
“既然事情结束了,我师徒二人也告退了。”乐潇潇向众人行了一礼,踹了早已待不住的燕若回一脚,二人便一起离开了祠堂。
看着堂中二人,欧阳苦有些头疼。这王忠的话一听就知道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说辞。整件事都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的烦躁感。王忠说的那番话,在场众人都不傻,都能听出是在挑拨,但谁又能否认他说的句句都直插人心底,让人不得不怀疑。如果是挑拨,那王忠到底是为谁卖命,如果不是……欧阳苦朝门外看去,商宁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门外,这件事一出,不说门派,至少在场的诸人今后遇到这女子,多少都会以礼相待,而在场的……他看了看众人,文松不必说,心思自然跟他一样,至于其他那几位……梅初白发着呆任梅小妹围着闹他;沈玉竹和方诸二人勾肩搭背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备受师门压榨的苦楚;金豹仍旧抱着王燕坐在地上,神色复杂;还有百里尘……人呢?欧阳苦四处张望了一下,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商宁他们出去了。
还有一个……他看向靠着刀架一直把玩着那把假偃月刀的凌澈……
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看来事情果然是不简单的。但再看凌澈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插手的意思。欧阳苦觉得有些胃疼。
“既然此事已了,我等也告退了。”原本一直发呆的梅初白似是回过神了,他拍了拍身边一直闹腾的梅初墨的头,朝欧阳苦抱了抱拳,“傲剑山庄与金狮帮关系匪浅,铁狮镖局的善后就劳烦欧阳少庄主了。”说完看了看沈玉竹,便抬脚离开了,沈玉竹和方诸二人“依依不舍”地话别许久,这才追着梅初白也离开了,凌澈则朝欧阳苦点点头,也跟着走了。
一个是“挚友”离开,一个是哥哥离开,方诸和梅小妹也不想久留,二人眼巴巴地看着文松,文松刚要开口,却见另一边一道炙热的视线直射过来。他心里叹口气,让两个弟妹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和欧阳苦一同处理铁狮镖局的善后事宜。
商宁离开祠堂,觉得有些累了,但头脑过于清醒让她不想这么早就回房间。于是便又朝自己常去的空地走去。
“主……小姐1身后传来百里尘的声音,商宁停下脚步。百里尘十分豪迈地落在她面前。“小尘儿,你这轻功……啧啧啧……”商宁有些嫌弃地看着她,“你跟来做什么?”
“好不容易遇到你,自然是要贴身侍奉的。”百里尘理所当然地说道。
商宁又抬起脚继续朝前走着,边走边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百草山庄的三小姐。”百里尘歪了歪头。
“那我呢?”商宁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百里尘想了想,“我的小姐?”
商宁没好气地戳了戳百里尘的脑袋,“我一个身如浮萍命如草芥的普通人,当一个堂堂百草山庄三小姐的小姐,你是嫌我活得太久?”说到这,二人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小姐……”半晌百里尘似乎是有些尴尬地说,“我……我只是想……”
“无事。”商宁摆摆手,“后面的跟了一路了,出来吧。”
燕若回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协…小商……”他顿了顿,“……协…小姐……”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如此自来熟,原来是我眼拙了。”商宁冷冷地说。
“当初还不是你让我们戴面具,说什么眼不见心不烦……”燕若回小声嘀咕了一半,就被百里尘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一下。
“所以,你们是想来看看我有没有死?”终于走到了空地上,商宁扑通一下坐了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这真的是意外,只不过你进城的时候,我在路口摆摊正好看到了你”燕若回着急地解释道,“我之前跟你说的句句属实1
“我也只是跟着去参加小武林大会的……”百里尘也委委屈屈地说。
我当然知道。商宁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一向对自己的“隐身技术”十分自信,这二人断不会刻意去找她。
“行了,没啥事儿别在我眼前晃悠。”她摆摆手,“我们之间……”她顿了顿,“早就恩断义绝了。”
另外两人沉默不语,半晌,对视一眼,朝商宁行了一礼,便都离开了。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商宁呆呆地看着远方,旧日光景浮现眼前,她不由捂了捂心口。她本是个已死之人,身体里的命蛊也不知是谁种进去的,续她几年命又所图为何。想了一会儿,她便抛开不去想了,转过头思索着铁狮镖局这档子事儿。
这王忠,从之前的种种来看,这人,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恐怕是打着挑拨各门各派关系的主意,可那番话着实是没有意义,在场都是些猴精的他又不是不知道……除非这江湖上还有些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罢了,这些都没必要想,毕竟自己一开始也没打算参和太多,他们喜欢斗就让他们斗去吧。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也让她怎么也想不通。比如死掉的傲剑山庄弟子,身上的刀痕又是为了什么。之前那两人是王燕想利用王虎鬼魂之说,洗清自己的嫌疑,故而拿偃月刀砍了一道。可傲剑山庄的弟子是王忠所杀,他一开始就是打算嫁祸给白玉梅花的,那定然不会多此一举划一道刀痕,而王燕也是用此事威胁的王忠,自然也没必要去坏他的事儿。那一刀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唉……”商宁抱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那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1
“什么怎么回事儿,说来我乐呵乐呵。”闻言,商宁停了下来,抬头看去,果然是凌澈和梅大二人。
“沈玉竹呢?”她往他们身后看了看。
“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凌澈往她身边一坐,“镖局那么大,自己玩去了吧。”
商宁看了看他,也不继续问下去。转头看了看坐在她另一边的梅初白,似乎想到什么,“你来镖局多久了?”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王虎死了没多久就来了。”梅初白答到。
“……也就是说,那些人死的时候,你一直都在?”
“嗯。”似乎是知道商宁接下来会问什么,梅初白又接着说,“前两个我确实不知道是谁杀的,不过傲剑山庄那个,我看见是王忠用暗器杀的。”
商宁盯着梅大许久,“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她咬了咬牙,“那尸体上的刀痕,是你弄的1
梅大低头默不作声,许久,才抬头,眼光似乎往凌澈那边瞟了一眼,“他死后我划上去的,那仵作是王燕找的……”
王燕找仵作本就是为了掩盖自己杀人的事,恐怕第三具尸体,仵作以为也是王燕所杀所以根本就没有好好验过。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那人,要么凶多吉少,要么远走高飞了吧。
商宁盯着白玉梅花,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梅初白背脊发凉。他看了看凌澈,又一脸纠结地看着商宁。
“你想想让初白帮你做什么?”受不了梅初白求救般的眼神,凌澈无奈又好笑地开了口。
似是得了通行令牌一般,商宁一下子变了脸乐呵呵地说,“我有件事怎么也想不通,那刀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让王燕那么在意,你轻功好,帮我悄悄在镖局里找找,像是王燕的住处、书房、王虎的房间……不过应该是祠堂,纸张、写了字的东西,能塞进刀里的。”一想到之前凌澈跟着她一起装模作样地又是看刀又是验尸的,商宁心里更加生气了。
凌澈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初白,你之前伤了人家,这个忙你就去帮帮吧。”梅大点点头,眨眼间就不见了。
“满意了?”凌澈说。
商宁笑眯眯地点点头,“你身份果然不一般,找你就对了。”凌澈虽然笑容不变,但商宁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冷了许多,她眨眨眼“你们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报酬呢?”
凌澈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想了想,笑容更深了,“报酬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商宁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凌澈指了指她脖子上掉出来的哨子,“值钱着呢。”
商宁摸了摸哨子,想了想,小心地把它塞进衣服里,还用手拍了拍,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我以后有事情是不是吹他就可以了?”
“嗯。”凌澈点点头,“只要附近有我的……朋友,他们听到就会过去帮你的,不过……”
凌澈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这个东西不要轻易示于人前,来帮你的人,你要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一个金色的小铃铛。”
商宁点点头,心道应当是之前在沈玉竹身上看到的那个装着蛊的铃铛。“沈玉竹说这个哨子是你的专属?”
“哦,只是图个方便,用得不多。”凌澈无所谓地说,“我自然还有其他办法。”早前因为不知道何时发病,需要随时能与人取得联系,如今在百里寻的调养下,病症爆发有了一定规律,这哨子慢慢也就只是个摆设了,这次或许是被什么东西诱发导致提前发作……
“还有王忠说的那些话……”凌澈又说,“虽说不轻不重,但你往后还需留意,人心险恶,你不是江湖中人,日后应当不会怎么为难你,但也正因你不是江湖人,若真有什么,他们也不一定会护着你。”商宁点点头。
二人有东扯西拉地聊了一会儿,便朝各自的厢房走去。
看着商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凌澈收敛了笑容。他朝四周观望了一下,脚尖一点,便朝镖局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