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引章所说的,确实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但简川却很难产生共鸣,因为他无法想象如此易地而处,自己能不能像齐引章这般活下来。
那年,神宗雄心壮志,筑永乐城以免岁赐之耻,西夏集结三十万大军合围,永乐城被破,尸横遍野。
在那场大战里,有人光荣赴死,有人胆怯畏战,更有人弃城而逃。
齐引章姐弟俩的父亲,便是弃城而逃者之一,他或许有苦衷,却没有冤情,事实不容置喙,后来,被俘虏,被遣回,论功行赏有罪必罚,其父千余众弃城者,斩首示众,株连家小,那些年,宁古塔,海南偏僻,蛮荒开辟,走了万里路,尸骨遍草莽。
齐引章逃掉了,舍弃了她的母亲和弟弟,独自逃掉了,和他的父亲一样。
那些年,她游荡江湖,以色愉人,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建树不校
然,噩梦缠身,她睡不着,渐至癫狂。
所以,她回去了,带着小山般的金银珠宝回到了那地狱,找回了她的母亲和弟弟。
金银开路,弱龄女子周旋于恶煞之间,几多凶险步步为营,那样的日子,无法想象。
那些年,她做的事,她的狠辣和凶残,征服了地狱,她成了地狱中的魔女。
但,她终于可以睡着了。
母亲临死时,拉住她的手让她照顾好弟弟,让她对地狱中的苦难们好一些。
齐引章全部做到了,她带着弟弟进了教坊司,在她掌控下的地狱渐渐生出了春意。
她完全可以带着弟弟去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但她没有,她害怕自己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所以,她甘愿待在教坊司,蛰伏,发展,等待机会,一个清空地狱的机会。
最后,齐引章呢喃着问简川:“株连,真的有必要吗?”
不知何时,简川已然端坐,他沉默了很久,终是道:“人,生而平等,纵使是十恶不赦之人,后代何罪之有,他们理应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会帮我吗?”
“不,不是帮你,此亦为我之宏愿。”
志同道合吗?真好。
……
离开教坊司,已是黄昏,简川的心头却沉重,直至回到家中,走入温馨,这阴霾才稍稍消散了些。
抓住邱兰息和葛春竹,对他们说:“我们走了这三个月,你们应该也疯够了,该做些事情了吧。”
二人一愣,疑惑问道:“朝廷还没出缺,就算出缺了也轮不到我们这两个垫底的啊?”
简川却说:“我来安排,说说吧,京中各司,你们想去哪里?”
闻言,两人顿时双眼放光,絮絮叨叨的说要去这去那,然终究却每个定数,于是,简川皱眉,无奈道:“去吏部吧,在范先生麾下,好生雕琢。”
两人本还以为简川在开玩笑,可看简川的神情却又不像,这时,苏茶儿敏锐的察觉到了简川的异常,故而问:“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让他们去做官了?”
简川实言叹息道:“我想做些事情,需要助力。”继而对邱兰息和葛春竹说:“你们进吏部,目标只有两个职位,文选司郎中,考功司郎中,给我死死盯着,尽快坐上去。”
闻言,两人震惊错愕,苏茶儿等人不清楚这两个郎中是干什么的,可他们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文选司郎中,负责推举天下大小官员,考功司郎中,负责天下大小官员的功绩考核。
不夸张的说,朝廷大小官员的升迁任免均需经这两个郎中之手,这权势,岂是滔天可以形容。
如此亦可推断,简川所要办的事情将何等恐怖,说是动辄被抄家灭族也绝不为过。但此刻的两人,什么都没有问,抄家灭族又如何,他们相信简川要做的事情,必然是利国利民的,仅此一点,便已足够,若能出力,与有荣焉。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外如是。
说干就干,眼看年节将近更是没时间拖延,所以第二日大朝会散朝后,简川直接跟着范纯仁进了吏部,张口就要让邱兰息和葛春竹进吏部做员外郎。
范纯仁没好气的道:“吏部是你家开的,你说做员外郎就做员外郎,那可是正六品,他们两个连翰林院还没进去呢,若何能担任如此重要职司。”
简川心里腹诽:“嘿,你还真说对了,吏部就是我家开的。”当然这话不能这么说,开口则是嬉皮笑脸的说:“那个,员外郎不行,要不,先做个主事。”
范纯仁还是摇头:“于理不合,还是先去翰林院做两年翰林吧,老夫现在就可行文,他们俩明日就可以去报到。”
简川却说:“他们俩就不是做学问的料,进翰林院做甚,混日子吗。反而这吏部,倒是很适合他们。”
“你要干什么?何以如此心急?”范纯仁疑惑的问。
简川早有腹稿,说:“学生需要自己的心腹势力埃”
乖乖,这世间能把拉帮结派说得这么堂而皇之的,怕也只有简川一人了。所以,范纯仁当即就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他清楚,简川这话虽说的无法无天,然却是实情。
须知,大儒论礼是简川提起的,这在朝堂高层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因清宁公主之故,简川成立六扇门,便等同于成了太后爪牙,如是,他只能身不由己的成了中间派。
而简川这个中间派,又是太后一手促成的,以眼下朝局来说,也确实需要一个中间派居中周旋,仅凭简川一人实乃势单力孤,所以说,简川拉帮结派乃是必然,甚至有可能是太后受益的。
那么,吏部要不要为了这点事情坚守自己的底线从而和后党拉扯呢,显然没必要,八品官的任命,不可能闹出什么动静,坚守也是无用。
于是乎,范纯仁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当下行文,任命邱兰息二人入职吏部,一为司封主事,一为司勋主事。其实两人都清楚,主事只是个过场而已,有简川的六扇门在背后撑腰,要不了多久,两人就能积攒足够的功绩升官员外郎,然后便是各司郎中。
如是,邱兰息和葛春竹突兀的结束了自己的潇洒生涯,盯着千斤重担踏入了官场,有忐忑,更有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