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看一眼,就知道裴嵩父子的选择是什么了。
他并不在意。
转向西城都司,他拱手道“大人,此案事情其实很清楚。在下因为身在裴府做差使的原因,多了一些便利,一些证据便一起带来,现在呈上证据,请大人过目!”
他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张,道“这是关于当初裴文朗带走之物是否御赐之物的证据!”
他看一眼裴嵩父子,道“此份证据,在下从威武侯府的库房记录之中抄录,大人若要看原件,想必威武侯府是能提供的!”
衙役接过递给西城都司,都司翻开细看。
这果然是抄录的条目,一条条,显示着当初裴文朗兄弟带走的东西是什么。其中哪些是御赐之物,宫中什么时候赏赐,皆有详细记录。
看着上面长长的一大条,西城都司相信当初裴文朗兄弟并不是叛出裴家,而是真是为了给威武侯府保存实力了。
其实,当初裴文朗兄弟们带走的东西极多极杂,威武侯府的这本登记册,上面记录的是整个库房的所有的东西。
当时他们兄弟们带走了什么,还真不知道。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做惯了老爷,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结果却被逼着在一个地方做了近一年的下人才干的活,还要时不时地担心毒发没命,他们什么都会说的!
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
再配上沐清瑜为他们特制的一些熏香,问起来,他们完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思绪相当的活跃,十几年前的旧事一一涌上脑海,交代得那叫一个爽快,就差交代完他们当初逃走时穿的底y裤是什么颜色了。
只要把他们拿走的那些东西和册子上做个比对,就能一一找到对应的。
他们送给裴嵩父子的是什么东西,自然也早就交代清楚,不然,沐清瑜会允这四人出府去找裴嵩讨要?
且不说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银子,那些东西,是用银子也没法补上的东西。
周沉还解说道“大人,这上面裴文朗几兄弟在裴嵩恳求下借予他们瞻仰的也一一有标注,二十一件,出处皆明了!”
西城都司闻言,目光落到其中一件上,果然上面有用极小的字进行的标注“瓈佩一块,御赐,庚申年三月,威武王裴石珪七十寿辰,宫中赏赐诸物之一”;下面还有“碧玉璩一块,甲寅年七月,威武侯裴荣敬剿匪有功,宫中赏赐诸物之一”等等字样。
除去那二十一件,其中许多物件后都有这样的标注注明着来处。
比如其中一件的来处标注的就是“璠瑀珞一块,威武王妃秦氏陪嫁之物”;“翠瓒一件,威武侯裴琅玉于景盛拍卖行以七千三百两购入”。
这份虽只两页纸,只记录了当初裴文朗兄弟们带走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的价值,着实让西城都司眼皮直抽痛,好多好东西,好多宝贝,好多……御赐之物。
那二十一件,件件都是御赐之物。
但是西城都司也很明白,这上面虽然写着御赐之物,但是,是宫中大批的赏赐一起赐下的东西,那些东西上便没有标注宫中御制字样。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御赐之物都有这样的标示,所以这中间还是有空子可钻,就看这裴嵩父子会不会钻了。
不过,西城都司当然不会去提醒裴嵩。
裴嵩父子在堂下悄悄地交换了眼色,时间太久,他们收的好东西又多,不仅有裴文朗几兄弟送的,还有别的裴氏送的,毕竟,身为一族之长,中间的油水可不少。
裴文朗兄弟送了多少件,其实他们自己也不大记得,只想承认两三件来着,现在看来,好像不得行!
西城都司看过之后,道“这些可以做为辅证,光这些也不足以证明。你们两方各执一词,本官也不能光凭你这上面的记录有这些东西,便认定这裴嵩父子是得了这些东西!”
周沉道“大人说的是,这只是第一份证据,在下这里还有第二份!”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叠书信呈上去。
西城都司看着他从袖子里拿东西,嘴角直抽。
不能一次性给么?还得分几次。
他那袖子真能装!
周沉道“大人,这些信件,是当初裴文朗兄弟几人寄到京城来的!”
裴文朗兄弟“……”
他们寄信到京城了吗?他们怎么不知道?
西城都司打开一封
“裴霁吾弟,兄与林宣,津储,金海,大明携家人虽一路辛苦,但幸祖宗保佑,无惊无险一路平安,已至梁州老家,暂居客栈之中。
然老家于吾等实为陌生之至,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入目却无熟面;满街乡音亲切,吾等却皆不会,有如被排之于外之人。
不过,此地毕竟我裴家祖源之地,我等裴姓子孙,岂有于祖源之地却不能安居之理?
兄等明日将携薄礼拜会族长,乞其行使方便!兄等虽是艰难,但亦不如吾弟在京事事皆艰难。吾弟且放宽心,兄等必在老家保存实力,以待他日为吾弟之助!
吾弟在京,亦请保重!
兄文朗”
第二封上写
“裴霁吾兄,吾等与文朗兄一起拜见了族长裴嵩叔,嵩叔知我等从京城而来,甚是热情。一再感激吾兄每年赠予族人的银钱等物,言吾兄心系族人,如今吾等既然归乡,族人亦会为吾等开方便之门!
吾等已凭离京时兄所赠之银钱,在老家置了宅子住下。每每思及吾兄在京之境况,便觉心如煎熬。
吾兄定要善加珍摄,以等吾等兄弟再会之期!
言尽此时,差点忘记告诉吾兄,嵩叔及其诸子对吾等京中所来同族甚是好奇,问及可有京中珍物可供瞻之赏之,吾等便借了几件吾兄令吾等带回暂为保管之祖产,其中有瓈佩,碧玉璩……等五件。
因是御赐之物,嵩叔喜之极,曰此身一直身在清普,未曾出梁州半步,竟能瞻仰御赐之物,当早晚三柱香供之沾点福气!
吾兄,吾等非是有胆私借御赐之物,实是嵩叔言说此数物既为御赐,便是天家之宝,应供于祖源之地祠堂之中,让列祖皆能得天家庇护。
身为裴家子孙,此求吾等实难拒绝!故告罪于吾兄,吾兄勿担心,嵩叔有言,不日便将归还,届时吾等亦会妥善保管,定让其完璧再归京城威武侯府!
此信本应由朗兄具陈细告,但朗兄言其字略显丑陋,便令弟具陈以告吾兄,之后信件,亦将由弟代劳!请吾兄知悉!
弟林宣”
西城都司看着这两封信,觉得头又秃了两分,嘴角抽搐地拆开第三封。
“裴霁吾兄,转眼吾等已回乡数月,如今分别置了宅子居住,吾兄所赠之金银丰厚,但念及不能坐吃山空,也置了些田产之物,盼他日回京城,也能回报吾兄赠金银之泽,回甘以报也。
前日嵩叔问及,京城威武侯府每年皆拨银三万两于老家族人,何以今年时间已过,竟然没有!吾等不敢告知嵩叔京城裴府遭遇大难,如今困境难支,便言辞岔开了去。嵩叔似是不悦,言下颇有埋怨之词。
嵩叔临走,又言祖宗祠堂处供奉的那几件玉器太过单薄,希望能再拿些御赐之物去供之,到时与先前那些一并归还!弟与文朗兄,津储,金海,大明等便又各拿了几件过去。
嵩叔方露喜色,至此,已有十六件,后附嵩叔暂且借去祖宗祠堂处供奉之物名录!待归还日,弟再写信告知!
弟林宣!”
后面果真还附有十六件物件名称。
西城都司瞪大眼睛,这威武侯府挺有钱啊,每年光给族人的银子就是三万两之多,做他的族人还真是有福了。
看信就像拆包裹,何况是看别人之信,西城都司不觉又拆开一封。
他觉得后面应该还有,毕竟,这封信里说到才十六件呢。
“裴霁吾兄,半年时光倏忽而过,兄在京城一切安好?
吾等所置田产铺子目前尚能维持收支平衡,略有盈余,吾等皆很高兴,自给自足,不用花用吾兄之银钱,心甚慰矣。
三日后是祭祖之期,此事由族长嵩叔主持。嵩叔今日来寻朗兄,言说想再借几件御赐之物,祭祖时供于堂前,届时可让吾等兄弟列于前列跪拜。朗兄与吾等商议,终归是借,终归会还,还能于前列跪拜,近距离祝祷,自无不允。
朗兄与吾等便一人从所保管之物中各拿了一件。
吾兄,祭祖之日,吾等定好生祷请祖宗保佑,助吾兄早过难关!
另吾兄,有一事,小弟思之再三,觉得应告与吾兄。
吾兄以往,每年拨予老家族人三万两银子,用于继续族学,抚恤贫孤,然,小弟无意中从别的族人处得知,他们皆不知此事。
小弟惊之,又暗询数位族人,得一惊人结果。
原来吾兄每年所拨之三万两白银,一未用于族中,二未济孤扶贫,竟是被嵩叔一家私吞。族中人不知主家每年拨银,孤苦者苦苦挣命亦得不到半丝帮助,而嵩叔一家,却因这每年拨银过得富甲一方。
不仅兄所拨之银如此,弟查之,发现自嵩叔这一支当上族长之后,便一直如此。其甚至对族人言,主家已不管他们,并无甚拨银,勿抱期望!
族人贫困病苦而死者不知凡几,族学亦因无银难支而倒闭,宗族弟子无书可读,难出人才!而每年侯府所拔之银,却只饱了裴嵩一家之私囊!
如此族长,弟心甚寒!
如今兄在京甚是艰难,弟本不应以此烦心之事污兄之眼,然弟觉得,兄长理应知之,日后,等兄渡过难关,亦应重整族群,勿令此贪婪之辈祸害族中也!
若非其所借之物是为供于祖宗祠堂,吾等定不予借。
后附二十一件物件之名录!兄知悉!
弟林宣”
西城都司看得愤然,什么?每年三万两白银,竟然一直被一家所贪?
他顺手就去拿下一封,但拿了个空。
总共就这四封。
这些信件,纸看着着极旧,有些年头了,显然是一直收藏在这里的。
再抬起头时,西城都司看着裴嵩父子的目光就冷了好几分,这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贪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吧?
想想,一个人能连给所有族人的银子都能一家贪掉,而看同族同宗之人贫病困苦无动于衷,让族学因无银而难以为继,眼光既浅,心思还毒,这样的人,想要贪掉那二十一件借去供奉于祖宗祠堂的御赐之物又有什么稀奇?
他沉声道“裴嵩,二十一件御赐之物皆有名录,你何时拿走亦有时间,还不归还,还想再待何时?”
裴嵩父子大惊,他们是来京城避难来着,可不是来还东西的,那些东西老值钱了,在他们几代的积攒中,都是排得上号的好东西。
裴嵩道“大人,小人虽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御赐之物,皆有御制字样。当初裴文朗几人赠予的,绝不是御赐之物,他们说了谎,证据定也是假证据,还请大人明察。”
裴泽丰也道“大人,这几人也绝不是替威武侯府保存什么实力,他们就是卷携私逃,卷携私逃,坑害主家之人的话岂可信?”
西城都司冷笑一声,道“你等以为时日久远,便事无可证,但当时这裴文朗兄弟们可是在你借口借出之物后,便即时写信告知于裴霁,十年前的旧信在此,难不成那时候他们便知你不肯归还?便做此局吗?”
裴嵩父子“???”
什么信?
裴文朗兄弟“???”
什么信?
不过裴文朗兄弟到底也是经历过事的人,现在情形于他们有利,他们虽不知周沉做过什么,但知道怎么配合,怕言多语失,那就低头不说话就对了。
不过,裴金海惊讶的样子还是给裴嵩父子看到了,裴泽勇立刻指着裴金海道“信肯定是假的,你看他们根本不知道!”
西城都司也正好看过来,把裴金海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由也皱了皱眉。这么惊讶?不应该呀!
难不成这中间真有内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