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对德爷和大嘴是恭敬有加,这源于小时候我对故事的渴望。老秤带我走四方是体验生活的话,德爷和大嘴告诉我的便是故事中的故事。我一直坚信人的故事越多,人就越复杂。一个单纯的人,故事也就相对于简单些。苏安是有故事的人,那么他就是复杂的人。娘说活人难,难活人。我也理解不透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也赖得去猜测难于不难到底如何。人活着要是没有故事,那是可悲的。也许娘站在她的角度说活人的话,我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理解活人的含义,这就是代差的问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生存的环境,也有不同的酸甜苦辣,这就决定了对生活的理解和感受不一样。也许娘说的活人难,难活人只是一句口头禅而已!娘是娘,我是我。我们有各自的人生需要经历。
我每天除了在林场劳动外,就是晚上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在自家门口听苏安家收音机里的新闻。这是我养成的习惯,我要是一天听不到收音机的声音,我就心烦意乱。我曾经暗地里祈祷过神灵,要让苏安家的收音机永远播下去。我最怕没电池的日子,苏安家的收音机有时候一两月都没有声音。我说收音机死了。丹丹骂我人死了我都没这么难过过!收音机死了看把我难过成这样?我说我真的喜欢上了收音机。丹丹叫我晚上去和收音机睡觉,我说真要是有一台收音机,我就和她一起睡。关于收音机,这或许是除了丹丹外,我最上心的一件事。听故事的人和有故事的人的区别,在于一个永远是旁观者的姿态,一个永远是身临其境的过来人。丹丹不懂我的内心世界,我也无需向她坦白我心里的真实想法。一个人要是把内心世界都坦然给了别人,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就是这台收音机,我知道了即将来临的好事。但我不能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我懂,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从德爷上任后不久,索罗村的人们慢慢地就不听安排了。大家背后议论纷纷地说这样干没意思,迟早要饿死一大片。德爷明知村民闹情绪的根由所在,但不敢身先士卒。有了三财的前车之鉴,德爷还是有所忌讳的。他宁可早起在村里叫喊村民出工,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三财自从闹上吊起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雷子说他听小生的老爸说三财开始念佛了。我笑雷子一个大男人家,成天都是些坛坛罐罐的事情。雷子一脸认真的样子说是真的。我说有化和有贵都不在,他刚经历了打击,有些想不开是对的。至于念不念佛那是另外一回事。从外面进来的狗娃听到我们的谈话,边放下手中的水瓶边说,是真的。我问他什么是真的?狗娃说有化爹念佛吃斋了。我漠然地看着雷子和狗娃,半响没有言语。因为我压根不相信有化爹会是第二个红霞!
事情往往不是我能预料的。但有些事情我心中有数,这就是读书识字的事情。我曾给自己立下誓言一天认识一个字,一年就是三百多个字,几年下来我就认识很多字了。我也没想过把识字当饭吃,但认识字比不认识字好多了。我可以自己给小学和有化写信,虽然有时候我写错字,但意思通着就行了。这就像做人,谁没干过几件坏事呢!我深信能让人变得强大的除了身材魁梧外,再没有比文化更具有特色的了。我开始识字后,就偷看苏安办公室里的报纸。我每次跟苏安要报纸都说是糊家里墙用的,其实报纸大部分被我带去了西川林常苏安对于报纸的事情基本上是我有求必应。我开始读报纸上的文章,不认识的咽一下口水就过去了。后来童文教会了我查字典,于是我更有耐心地用字典查字。狗娃和雷子笑话我是猪鼻子里插葱的老夫子,不是读书的料。我说过几年他们就知道没文化的痛苦了。狗娃说吆驴捉犁的事情不需要太多的文化。我说要是万一不用驴犁地的时候呢?雷子说木娃一天学没上过,照样开着拖拉机到处跑。狗娃说就是。我说那可不一定!雷子说看把我能的,他看我就是半瓶水咣当来咣当去的命,是不是要他们吃我家的蜂蜜了,我就直接说。别唧唧歪歪的叫他们看着都烦。我说吃蜂蜜就算了,以后他们不要羡慕我比他们强就好了。狗娃说我是洋芋蛋吃饱了,撑得难受。雷子仍是一股脑地傻笑。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呢!我说苹果园也快不属于我们的啦!狗娃骂我也快成有化爹了。雷子故意说要去举报我对革命事业的不忠。其实我们三个除了互相扯皮条外,丝毫不敢落下林场的工作,浇水、施肥、修枝样样不敢落下。
五一劳动节的时候,我们被石干在全公社的先进事迹表彰大会上,专门表扬了一番,这可是当年响彻山沟公社的大新闻。石干奖了我们每人一张奖壮,奖状是石干亲手发到我们手上的。我第一次摸到石干的手,觉得像摸到了女人的手,因为石干的手很软。大嘴说过,当官的人,手软。我一直以为这是骂人的话,直到我握过石干的手后,才知道大嘴说手软的真正含义。个别生产队虽然也有先进分子,但奖状不说石干亲手发的。那时起,我们四个人的口号是:劳动光荣,劳动万岁!我把这八个字写在了林场我们睡觉的外墙上。狗娃和雷子给我扶着梯子,有才端着白灰盆,我用刷子写上去的。雷子看到我写的标语就不自在起来了,说我还真有两下子,这字写的横竖看着都顺眼。我说他懂个屁,他和狗娃除了关心婆娘外,再就是操心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现在知道没文化的后果了吧?雷子说我要是再奚落他和狗娃,他们就让我在梯子上下不来。我说要是他们敢这样做,我就叫他们爹娘的名字骂。雷子和狗娃就在梯子下面捉弄我。有才在一旁说八两在梯子上,别把玩笑开大了!这时岁旦找我们,说是支书找我们问事。我问岁旦是什么事,是我们四个都去,还是其中的一个去就行了?岁旦说就我去。
我刚到大队院门外,苏安和丑娃媳妇说说笑笑从办公室出来。苏安看见我,叫我到屋里说话。我一进门,苏安说石书记找我了解点关于林场的事情。我问苏安就现在吗?苏安说叫我现在就去公社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书记问话,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了。我回苏安说,要不就叫雷子或者狗娃去吧?我嘴笨,怕领导问话。一紧张怕说的含糊不清,到时候给大爷丢眼。苏安说就我没错,现在就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