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年轻人,这里在做要紧的事情,你们快走吧。”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注意到沂歌和张闯在靠近,赶紧走过来拦住他们。
男人穿着一身杏色的的确良短袖衬衣,腰上扎着一条白色的布带,他眼中有些焦急。
新丰镇闹鬼的传闻已经一个多月了,晚上根本没有车子敢靠近新丰镇,这几天更是下午路过的车都少了,所以他们才敢傍晚请仙姑过来进行仪式,谁知道偏偏今天就有人过来了。
仙姑先前特意叮嘱过,仪式不能被打断,否则就失灵了。他一定要把人拦下来。
张闯沉着脸强硬地说:“你们把路都挡住了,我们车能走到哪里去。你们不让我们过去,是不是在做进行犯罪活动,我看还是报警吧。”
说着张闯掏出了手机,听着手机里拨号时发出清晰的报数声“幺幺零”。男人立刻急了,赶紧冲过来想要抢张闯的手机,谁知沂歌更快一把按住了张闯的手机,说:“先别急,我们先听大哥怎么说。”
就见沂歌扬着笑脸,面露好奇朝男人发问:“大哥,这里是在做什么呀?”
他们今天出门晚了些,此时日头已经偏西,软软的阳光撒在沂歌脸上让她看起来格外软糯,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刚刚沂歌才阻拦了张闯报警,男人对沂歌还是颇有好感的,居然悄悄对她说了实话:“我们新丰镇有闹鬼的传闻已经一个多月了……”
原来他们是住在新丰镇的居民,附近这一片都是他们村的土地,去年开始有人家地里换了种子,开始种一种冰糖水果糯玉米,口感好、糖分足,十分受欢迎,卖了高价,今年全村都换了这种种子。
今年玉米大丰收,去年没收到玉米的中间商早早就来订了货,谁想到临到收玉米的时候村里有个男人车祸没了,之后地里居然发生了闹鬼的事情。中间商被吓着不敢来,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用心的人还谣传他们这里的玉米沾了鬼怪的晦气,人吃了会生病,猪吃了也会中毒。
这些流言一旦起来根本就压不住,不仅他们村的玉米卖不出去,连累了附近好几个种玉米的村子也卖不出货。最后大家决定凑钱请个仙姑来做法,好让收下来的这批玉米能卖出去,不要亏了辛苦的成本就行。
这不,仪式刚刚开始,沂歌他们就到了,男人这是无奈之下才拦住了他们的。
听完男人的话,张闯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他完全能够想到最初散布谣言的人大约是眼红他们村的玉米卖了高价,谁知还连累了其他几个村子,说不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沂歌扬眉,脸上的好奇更重了几分,抬脚就要往前走。
男人赶紧拦住她,又怕张闯报警,勉强地赔笑:“两位,就当给我们村一个面子,避一避吧。”说着,男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塞给沂歌和张闯,“让两位绕路实在是不好意思,这点钱就当是赔给二位的油费了。”
沂歌把红包推回去,脸上依旧挂着天真的笑容,“大哥您误会了,我在城里长大的,还从来没有见过别人做法事,实在是机会难得,您让我过去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证不出声,绝对不会打断你们仙……仙姑那个的。”
“这……”男人显然有些犹豫,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信邪,做法事最忌讳有人瞎说话,万一这两个外乡人不懂事坏了他们村大事,他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后果可全是他们村自己担着埃
沂歌的视线往人群中蹦蹦跳跳的妇人那边扫了一下,又听她咿咿呀呀地唱了两句听不懂的词,递给张闯一个眼神。
张闯会意,上前也把红包塞回去给男人,挡在沂歌身前和男人你推我往地打太极。沂歌趁机钻进人群之中,如游鱼入水,一下子找不到踪迹了。
男人顿时急了,赶紧追上去,但又怕惊扰了仙姑做法,不敢高声嚷嚷。
此时,仙姑忽然抄起立在案台前的一把木剑,挽起一个剑花在空中舞得风生水起,招式力道一样不缺,一看就是练过的,人群中立刻爆出了几声压抑的叫好声。
仙姑没有理会这些人群响动,径自一剑插上一叠黄色符纸,端起一碗水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含上一口水用力喷在空中,手上的木剑和黄纸再度翻飞起来。
不消半分钟,有人看到飘落在黄纸上沾了红色的痕迹,木剑上也有不少血痕,在越发暗沉的天色下显得分外渗人。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出声,更有胆小的妇人已经腿软到需要旁边的人搀扶才能站稳。
“吾那恶鬼,急急如律令1仙姑高呼一声,又是一阵舞剑、喷水交织,等她再次停下已是两分钟后,她大汗淋漓地收了木剑,恭恭敬敬地把血迹斑斑的木剑插上香炉,这才擦着汗对四周的村民说:“恶鬼已除,大家可以放心了。”
此时大家纷纷松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向角落里早就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木讷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脸色愤慨地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地瞪着其他人。
最后还是仙姑开口安慰他们:“不要伤心,你家那口子化作恶鬼,若不能及时除去,不仅会害了你们全家,只怕还会伤害更多的人。你如今是在做善事,既保住了你们家,还救了更多的人,这是在给这孩子攒功德呢。”
男孩没了父亲本就伤心欲绝,现在还有人说自己父亲成了什么恶鬼,心中更是气愤得恨不得把这群人都咬上一遍。眼看那仙姑还想要伸手摸他的脑袋,他登时用力推开了仙姑的手,喊着:“你才是恶鬼!我爸爸是好人1
仙姑见他这样不给面子,立刻沉下脸,不高兴道:“不知好歹1
其他村民见状赶紧围上来向仙姑道歉,口袋里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个接一个的塞进仙姑的口袋里,她的脸色才慢慢好了起来。
沂歌看着失去了父亲的小男孩和伤心得近乎呆滞的女人,不由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殉职的消息传来后,她和母亲被父亲的同事们关怀照顾着,尽管她很伤心,但她好歹不必面对这样的事情。
自己最敬仰的人死后还要被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泼脏水,内心该疼成什么样埃
沂歌从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挤过安慰着女人的人群,蹲在男孩面前:“给。”
男孩警觉地望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漂亮姐姐。
“这是你爸爸给你的,小男子汉,以后你要代替他好好照顾你妈妈,接班做家里的顶梁柱,以后也要当好人。”
男孩接过巧克力说:“你骗人,这块巧克力都软了。”
好吧,天气热也是个bug。
沂歌面不改色,“姐姐没有骗你,昨晚姐姐梦到他了,他说还没有和你交班,一定要帮他把巧克力交给你。”
张闯远远看着沂歌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沂歌面对一群混混单手挑全场的名场面,心知这位霸王花又要顶着一张无辜软糯的脸骗死人了。
男孩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我爸爸根本不是恶鬼,对不对?”
“对,这里从来就没有恶鬼。”沂歌摸着小男孩微微刺手的头发,目光移向仙姑:“她是个骗子。”
一个站得近的婶子赶紧打断沂歌的话,“可不要胡说埃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懂事没关系,仙姑是有大本事的,万一让她听到了你可要倒大霉的。”
沂歌是新时代的好青年,懂科学、讲道理,绝对不跟神棍同流合污:“什么大本事?不过就是姜黄水和碱水混合的小把戏而已,初中化学课上不知道玩过多少遍了,难道我们一群学生还在课堂上斩鬼不成?”
“胡说八道1仙姑显然听到沂歌拆穿了她的把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口中呵斥着:“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质疑我仙门正统1
“靠着歪门邪道挣昧心钱,你晚上睡得可还安稳?”沂歌朝仙姑走了两步,身上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仙姑倒退了几步,慌乱间竟然撞到了案台,香炉里的木剑摇晃了两下摔在地上,粘上了一层土灰。
仙姑嘴硬:“我无愧天地,有什么睡不安稳的1眼看沂歌气场全开朝她越走越近,仙姑慌张地朝周围村民怒吼:“你们就任由她对我无理,我定要请神前来惩罚你们。”
村民们看着被撞倒一地的供品、木剑、符纸,又看沂歌一身正气地站在场中央,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出头帮那仙姑一二。
沂歌忽然冷笑一声,懒得再搭理她转向张闯:“可以了吗?”
张闯连忙摇了摇手机:“都发给游队长了,看时间人都快到了。”
仙姑一愣,登时脸色大变:“你,你报警了?1
那声音尖利得让沂歌顿觉耳朵生疼,这种诈骗案当然是要交给警察叔叔解决的啊,又不是什么打脸爽文,什么事都靠自己才是傻子。
仙姑不等沂歌回答,转身开始匆匆收拾自己的东西,打算立刻逃离现常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村民们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仙姑,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甚至不需要张闯招呼,村民们一哄而上直接把江湖骗子按在原地,一应法器也都捡起来归拢在案台上,远处红蓝交错的灯光在靠近,果然和张闯说得一样,人快到了。
受流言困扰丰收却不能收回一分钱已经让村民们精神压力巨大了,现在还撞上这种昧心挣钱的老骗子,更是让大家的情绪都濒临爆发边缘,若不是还有法律约束着,大家恐怕要一拥而上直接狠揍骗子一顿了。
现场移交给警察处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沂歌转身去找了那对可怜的母子。
女人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男孩的情绪却恢复了很多,他搂着母亲已经可以开始安慰她了。
沂歌再次蹲下身,亮出自己的工作证:“我和同事先送你们回家吧。”
不得不说有个女人在场,工作进行得顺利很多。男孩还记得沂歌对他说过的话,牵着母亲的手上了破面包车。
女人搂着男孩,望着车窗外依旧吵嚷的人群,轻声说:“要是孩他爹还在,现在该是他送我们回家吧。”
沂歌扣安全带的手一顿,抬眼望向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下来看不清楚的玉米地,地里只剩下留种的玉米还直挺挺的竖立着,仿佛一排守护者站在夜晚的乡村道路旁。
沂歌很想说,这世上没有鬼神,可她想起刚刚自己还借用托梦的说法哄了那小男孩,如今再说他爸爸不在岂不是前后矛盾?
就当是为了小朋友的健康成长吧。
于是沂歌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他在的,他还会陪着你们一起回家的。”
夜晚的凉风从车窗挤进来,带来几分夏日难得的凉爽,张闯发动起车子压着乡间的路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等沂歌回到家已经是接近12点了,她拖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硬撑着洗完了澡,套着睡裙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竟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沂歌感觉自己耳边还在回荡着昨晚那老骗子不成调的歌声,简直难听得令人发指。
刚出门,沂歌就碰上了楼下袁大爷,依旧一身练功服,精神矍铄、目光如电,盯着她半天才问:“你昨晚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沂歌张嘴刚要解释,袁大爷已经自顾自地接话下去:“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肆无忌惮,多少年轻人猝死都是因为熬夜导致的。”
说着,袁大爷往沂歌手里塞了一盒茶叶:“千年灵芝虫草茶,每天记得喝。”
不等沂歌有所回应,袁大爷背着太极剑虎虎生风地冲下楼去了,那架势好似后面有什么厉害的野兽在追他。
沂歌:“……”
一大早的,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