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神武年间,祁连山脉,山林密布,飞瀑奇岩,景色雄险奇秀,云雾缭,绕终年不见真容的最高峰上,赫然耸立着一座修真门派—神意门。
于凡人来讲,这里便是传说中的世外仙境。若是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聆听仙长妙语,或有道之人点播一二,从而超脱凡俗,长生可期,那将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通过云雾,是一片极为广大的纯白色广场,地面是用整块的汉白玉石铺砌,在阳光下发出奶白色的光晕,一眼看去,令人如痴如醉,顿生渺小之感。
广场中央,是一座约有十丈高的,极具仙风道骨的齐身道人雕像,只见其一手指天,一手抚地,象征着承天启命,正是神意门名称的来由。在广场周边每隔数十丈便放置着一座三足青铜巨鼎,共分作三排,每排三尊,合计九尊,规矩摆放。鼎中不知烧了些什么香花宝竹,不时有轻烟飘起,其味清而不散,提神醒脑。
在往前,广场尽头,只见长空如洗,云海茫茫,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坐落在云雾之间,熠熠生辉,周遭更有仙鹤灵禽盘旋不去,真如那洞天福地,人间净土般,令人心驰神往。
只见大殿中央处正挂着一块紫金色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神意门”。
殿内隐隐有道家歌诀忽隐忽现的传出,一派仙家气势。
突然,一道冷喝声打破了原本安静祥和的气氛。
“掌门有旨,外门弟子秦炯,因故致丹田破裂,仙缘已断,再无前路,现决定逐出神意们,终生不得踏入神意门。不得有误,钦此”
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冰冷的声音如同从森罗地府中传来的终焉审判,充满了不可忤逆的威严与毁灭一切的恐怖。
大殿中央,秦炯一人静静地跪在地上,神色已然苍白如纸,在听到这毫无回转余地地宣判时,一瞬间,秦炯如同死了千遍万遍,绝望,恐惧,悔恨,委屈,无穷的情绪冲上心头,不甘几乎要撕裂他的心,愤怒几乎要燃尽他的人,懊悔几乎使他昏厥。但是秦炯没有昏厥,他紧紧的闭着嘴,几乎咬碎银牙。死死地握着,力道之大,让每一片指甲都深深地插进了手心之中,挤压出了汩汩血色。
丹田破裂,前路断了,再无仙缘。
秦炯笑了,麻木且疯癫,眼中却尽是悲凉。
那是在三日前,他率领一众师兄弟奉宗门之命下山,前往坊市采买灵药,不想在归途中被敌对宗门的高手埋伏,尽管众人殊死抵抗,奈何对方有数位四境高手坐镇,结果不仅灵药被夺,一众师兄弟尽数惨死当场,可幸上天垂怜,秦炯靠着独门遁术九死一生逃回宗门,却没料到敌人的手段竟然如此卑鄙龌龊,法器之上居然喂了道毒,秦炯一时不查就遭了道,道毒入体,药石无医,仅仅三天便坏了丹田气脉,内观之下,秦炯丹田如今已如蜂窝蚁穴般,千疮百孔,再难孕纳一丝灵韵,一身修为丢了个十之八九,彻底堕落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之人。
老话说,祸不单行,他可曾料到,他的付出,他的忠心,他的性命,在这群高高在上的真人眼中,却是一文不值,竟然会如此冷酷无情,像丢垃圾一样将他扫地出门,还是这般的迫不及待。
“还不快快退去?”见秦炯依旧跪着不动,巡殿长老不耐烦的催促道。
“丹田都漏了,仙路已断,从此仙凡有别,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神意门不养废物的。”
“已为你医治了三天,耗费了多少灵丹仙药,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要不识抬举。”
殿中长老们那不屑的声音格外的刺耳,落在秦炯耳中,宛如一把铁锤般随着心跳的节奏将一根一根钢钉钉在秦炯的心房,痛苦且窒息。
“这样的宗门,彻骨冰寒,不要也罢”
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带着几分悲愤,秦炯默默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独自离去。
大殿外,日光融融,长空如洗,青山含翠,殿宇雄峙,锦鲤朝圣,仙鹤起舞,外面是如此地祥和宁静,宛如一片人间仙境。
与殿内的彻骨冰寒形成了鲜明对比,领秦炯犹如隔世。六岁上山,一晃经年,秦炯早已将山门当做了家,将长老师傅当做了父母,如今这个家的父母不要他了,将他弃如敝履,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家那?
“嘿嘿,被我说中了吧!被逐出宗门了吧”
一声讥笑打断了秦炯的思绪,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些门派弟子正对他指指点点,或嘲讽,或轻叹。
“别说了,秦师兄太可怜了,他之前对我们挺好的,咱们去送送他吧。”
“送什么送,注意身份,我们可是修仙之人,寿元上百年计,他一届凡人算什么东西,我们随便闭个关,他的坟头草都多高了,夏虫不可语冰的道理你不懂?”
“今夕不同往日,云泥有别喽。”
那些嘲笑与叹息像海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让秦炯默默地垂下了头,他想要辩解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没错,师兄弟的每一句话都如此真实,如此正确,他又能争辩什么?徒增烦扰而,曾几何时,他与他们站在一起,是世人羡慕脚踏天梯的天之骄子,如今那,此刻的他就是一个可笑的小丑,是一个被拉去游街的犯人,垂面自干吧。是啊!他不再是以前的外门魁首秦炯了。
这就是世态炎凉,默然承受吧。秦炯这样想着,便快步向前好甩开人群。
“哎呦,这不是秦兄吗?这是打哪来,又往哪去呀?”
语含讥讽的笑声自前方传来,秦炯定睛一看,只见一名手握江花春意折扇的白衣男子正迎面走来,只见其面容白净俊俏,可惜鹰钩鼻,嘴唇薄一副刻薄面相,尤其是那一双眉眼狭长,若毒蛇吐信,阴狠恶毒,此刻正毫不掩饰地一脸戏虐的看着秦炯道,“我就说今早见了喜鹊有喜那!瞧瞧,这不是咱们秦师兄吗?”
“杨康。”秦炯一眼便认出此人,过去为自己马首是瞻的小跟班,只不过那时的杨康,可不像眼前这般阴阳怪气。是溜须拍马个中高手,对他这个师兄可是恭敬地很那。
“”啧啧啧“杨康一阵唏嘘。
秦炯的思绪被打断,就见杨康围着自己前后转了一圈,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长吁短叹道,“师兄啊!往日里的风采那?怎么落得如此狼狈,着实让师弟我心疼氨
这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让秦炯一阵反胃,算了,多说无益,当即迈步前行不再理会杨康。
“别走啊!话还没说完,着什么急氨杨康一个跨步,又挡在了秦炯身前,啪的一下抖开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秦炯。
“让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哈哈哈,魁首就是魁首,还是这么硬气啊,真是佩服佩服。”杨康哈哈大笑,猛地合上折扇。
脸上的笑容随即散去,“我呸,今时不同往日,你还以为是之前的你吗?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秦炯身子一紧,双拳攥了又攥,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无奈的松开了。
“杨康,平日里我自问与你并无仇怨,今日如何这般苦苦相逼?”
“若然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仙凡有别,我祝你仙路永昌。”
“你我之间有什么过节,你不清楚,但我心中有数”。
“往事不提也罢,今天你要想走呢?也很简单”杨康一边说一边岔开了双腿,随后撩起前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诺,看见没?从这里爬过去,爬过去,我不仅放你走,还会送你几块上等灵石当做路费。”
“杨康,你找死”。闻言,秦炯大喝一声,双眸之中,闪过一道雷暴般的寒芒。
“杨康师兄,何必如此……”围观的人群中,弟子们立刻沸反盈天起来,有那小弟子怯怯的抱怨道,想为秦炯抱不平,奈何修为低下,声音很是没有底气。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氨有的弟子惊呼道。
“不错,这是要废了秦师兄的无敌道心,等于是种下心魔,修为进境再无一丝进步可能”另一个胖弟子解释道。
“不错,秦师兄仙路已断,这已是天下最惨之事,如今又要坏他道心,同门之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氨。有那老成持重的弟子感叹道。
“杨康此人可真够损的,真小人也”有人低声说道。
“以后可得多多防备此人,保不齐哪天就被他算计”众人连连称是。
“闭嘴,你们找死吗?还不快滚”杨康眼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气的青筋暴起。便回头大喝一声,阴狠的眼眸来回扫视一翻,众人如同被蛇信舔过一般,齐齐打了个冷战。现场登时变得鸦雀无声,有些胆小的弟子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呸,一群废物”杨康啐了一口。
眼见震住了一众围观弟子,杨康转过头来看着秦炯,冷笑一声,再次问道,“怎么样,是你自己爬那?还是我帮你爬?”
然而话未说完,杨康便收敛起那嚣张跋扈的神色,安安静静的退让到一边站定,这恭敬的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众人不明所以,正不知道杨康这是唱哪出那?
便看到远处的虹桥处,浩浩荡荡下来一支队伍,人影幢幢,笔直的向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白衣胜雪,衣衫飘飘,姿容极美却面若寒霜,清艳不可方物,好似那九天玄女下凡尘,令人及敬且畏,升不起一丝旖旎。真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若尘土。
“是内门的步非烟师姐。”待看清来人,围观的众弟子纷纷眼前一亮。
尤其是那些修为尚浅,定力不够的男弟子,眼中更是一片火热,纷纷漏出一张猪哥相,不错,来人正是神意门女仙榜首,风华绝代,艳压群芳,倾国倾城的圣女步非烟,是被所有男弟子倾慕的对象。
众说周知,步非烟一心向道,在所有弟子面前,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唯独在秦炯面前会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笑语嫣然,因此,宗门之中还兴起过一段流言蜚语,让很多男弟子嫉妒的紧那。不过秦炯清楚,步非烟对他的特殊源于两人刚进门派修行时的一段过往,这让步非烟与他相处时,能够卸下心防,谈吐自然,才显得生动可爱。不过步非烟的修行天赋随着年龄逐渐显露,加之心思单纯,悟性又高,慢慢的便从一众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内部门弟子了。
自然,秦炯与步非烟的故事,也便止步于此了。
如今秦炯落魄至此,与步非烟已然是天渊之隔,当年没有表述的心思,相思与爱慕,如今也只能是一片痴心妄想了。
“步非烟。”秦炯沙哑且艰难的说道,七尺男儿声音小的如若蚊蚋,他没有抬头,因为他不敢看,他不敢面对眼前之人。
那是他曾经在梦中发誓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人呐,是他的道标,是他一心修炼,期望着终有一天能够站在其身边的女子。但是自从他丹田泄露、修为尽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记忆中笑语嫣然的步非烟的画面,变成了冷若寒霜的脸庞,那眼眸中尽是遗憾,惋惜,可怜,失望,决断,等诸多的秦炯不愿意深究的复杂情愫。
自那一刻起,秦炯便明白了,所谓的情分,所谓的回忆,都随着仙路断绝而烟消云散了。恨吗?恨也不恨,仙凡有别,如此真实如此残酷。
“步非烟师姐”这边,杨康啪的一下打开了折扇,文质彬彬的躬身请安,眉开眼笑如同六月里的桃花朵朵绽放。
对于杨康的谄媚,步非烟只是轻轻颔首,示意知道了,神色却依旧是冷漠淡然,好似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都不能激起他她心中的一丝涟漪。
步非烟缓步走到秦炯面前,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名曾经陪伴她许久的朋友,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道,“秦炯,一路走好”。随后示意身后的侍从送上一个绸缎包袱。
“一路走好。”寥寥四个字,虽然音如天籁,却如一记记重锤般,狠狠地砸在秦炯心里,每一个字都让秦炯一阵恍惚。
“谢谢你来送我,非烟,今日一别,再无来期,祝你仙路永昌”秦炯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那不带一丝情绪的步非烟真诚的说道,随后接过包袱。也不多看,转身便走。
“走了,走了。”秦炯禹禹独行,消瘦颀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广场尽头,那孤寂的身形渐渐地被云海遮蔽去了,只有一段长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似有还无的,在山林云海中反复回响。
步非烟默而不语,伫立良久,往昔种种,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是一瞬的恍惚。
待到众人散去,广场上恢复平静。杨康摇着折扇,啐了一口:“我呸,都是什么东西,装什么装。”眼珠滴流乱转,不知在谋划什么鬼蜮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