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刮着习习凉风的秋日午后,也是皮克为桑迪请假的一天。
他们决定了,于明天清晨离开和平小镇。在离开和平小镇之前,皮克打算守着他已经营业了五年的木匠店最后的一天,而海斯珈也决定要交那些奥丁孩子最后一节的礼仪课,他们约定在下午学堂放学,于门口碰面,一起回家。
桑迪站在木板凳上,用湿抹布将摆在货架子上的手杖擦干净。皮克则是修缮着漏风的窗户。他们明天就要离开,但并不影响他们今天的工作。就在这个时候,两名身穿黑色铠甲和两名身穿白色铠甲的王国士兵模样的人来到了木匠店的门口。
王国士兵先是在窗户前与皮克对视了一眼,皮克对他们微笑,他们则是冷冷地看着皮克。
这是一群陌生的面孔,生活在和平小镇二十五年,皮克从来没见过这四个人。警备署也有王国士兵驻守,他也见过几次。相貌和这群人不一样,气质则是更不一样。
皮克看着四名王国士兵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立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迎接。
王国士兵接下来的举动立即让他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只见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王国士兵对着他的柜台啐了一口吐沫,然后面露不屑地看着他。
正站在凳子上擦拭木制手杖的桑迪也愣住了,他刚擦完那根手杖,这时候却又沾染上了口水。他瞪大蓝眼睛,疑惑地看着刚进入到门内的王国士兵。
“你是皮克?”一名身穿银甲的王国士兵手上拿着名单说道,“没有姓氏的约德尔曼人,对吗?”
种族主义者,皮克立即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然后沉默了一阵。
对方见他沉默,带着逼迫的强调,忽然喝道:
“摘下你的帽子!”
双方武力完不对等,皮克只好照办。为了缓解桑迪紧张的心情,他趁着拿下帽子空隙,对桑迪挤了一下眼睛。那意思仿佛在说,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小游戏,不用怕,爸爸来陪他们玩。
眼见皮克的头发是棕色的,四名王国士兵立即将皮克围住,冷声说道:
“跟我们走一趟吧,约德尔曼。”
皮克看着四周比他高上一个头,又壮上一圈的王国士兵,立即妥协般地点了点头。他想与桑迪解释一下这四个叔叔带他出去只是一个友好的谈话,然而王国士兵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僵硬的黑色手套推在了他的后背上,直接给他踉跄地推了出去!
走到外面,皮克才注意到,原来和平小镇中央大街上的各个店铺都面临着这个情形,戴帽子的老板被勒令摘下帽子,是棕色头发的则是被他们“请”出了店铺,不仅是店铺老板,即使是店铺中的伙计,还有正在浏览店铺的客人都被他们抓了起来,被抓的,都是棕色头发。
很是疑惑,又不可抗拒,皮克被王国士兵夹在了中间,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瞄了一眼身边的王国武士,看见了他胸口上一枚黑色勋章,黑色勋章上面刻画着一柄金色利剑!
瞬间,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桑迪还在后面看着,他强行隐藏住自己恐惧的情绪,扭头对桑迪露出了笑脸,笑脸滑稽可爱,桑迪眨着眼睛看。
皮克被带走了,中央大街上一多半人都被带走了。顿时,这片和平小镇最是繁华的地段萧条起来。
没有人群的喧闹声,没有行人来来往往。桑迪很是安静地走回到木匠店里,他继续擦拭柜台上的木具。
已经快要进入到寒冬季节,他并不知寒冷
,依旧穿着短裤,上身配着毛衣和马甲断卦,这样搭配看起来很奇怪,但奇怪中又透露着一股子和谐的味道。
他将木匠店里所有的木具都擦拭了一遍,包括王国士兵吐出的那口浓痰,他也都擦拭干净了。
爸爸依旧没有回来,他则是先用膝盖跪到椅子上,然后爬上椅子,坐在了柜台后面。
蓝帽子不在,他就是木匠店的老板。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个身穿暖阳色大衣,头戴羊绒毡帽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大概四十岁的模样,下身是一条被大衣覆盖一半的过膝长裙,腰间挎着一个蓝黄相间的格子布兜。她身的衣服都很有质感,桑迪的蓝眼睛一下就被她吸引住了。
而这位走进木匠店的中年女人,又何尝不是一眼就深陷在了桑迪的蓝眼睛里了呢?
只见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先是围绕在木匠店的货架四周转了一圈,注意力似乎放在货架四周的物品之上。
桑迪则是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那个五枚铜币,”他对中年女人说道,“那是我爸爸最喜欢的手杖。”
中年女人将一把棕褐色的手杖从货架上取下来,放到了桑迪面前的柜台上,“你确定这个只需要付五枚铜币吗?”她询问桑迪,“我看这手杖的雕刻和细节,不像是五枚铜币的样子。”
桑迪坚持说道:“是五枚铜币。”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从蓝黄相间的布袋中取出来一枚银币,递到了桑迪的手中。“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桑迪!”桑迪一边回答,一遍从柜台下面找出了五枚铜币,递给了她。
中年女人温和地笑了,似乎是惊奇与桑迪的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成熟,带着欣赏的神情,她问道:“如果我给你一枚金币,你该给我多少枚铜币。”
桑迪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九十五枚。”
中年女人眼中欣赏的神色又加重了几分,她笑着与桑迪说:“这柄手杖先放在木匠店里,明天我会来取,”她又将五枚铜币摆在了柜台上,继续说道,“这五枚铜币给你,算是我奖励给你的。”
灰棕色毡帽下面的蓝眼睛眨了两下,看了一下柜台上面的铜币,又看了一眼正向外走去的中年女人,他大喊道:
“谢谢您,外祖母!”
中年女人的身体猛地僵立在那里。
是的,这位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实际上已经接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位离开和平小镇五年之久的贵族夫人!
在这五年中,他曾经回到和平小镇两次,分别是在桑迪刚出生之时,桑迪刚满一周岁之时。
然后,鲜花草原就开始闹起了瘟疫,为了不将传染病带给至亲,她一个人生生守在了鲜花草原三年的时间!
就在那座空旷无比的庄园,仆人守卫稀少得不足十人的庄园!她呆了整整三年!
海吉维·亚克尔每年都会回来,但只有短短一周的时间。渡鸦带回她的女儿海斯珈的消息,说要回鲜花草原呆上一段时间,则是被她严令制止。鲜花草原流行了三年的瘟疫,她又怎么会让她最亲近的人进入到危险之中呢?
孤单、寂寞、想念家人的冷凄一直包裹着这位贵族夫人。
她本以为那个天生蓝色大眼睛的男孩已经将她忘记。
可事实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
震惊,喜悦,无法言说的情感一瞬间冲入到她的脑海里,她直想大声哭出来。
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她知道不能让桑迪看到她的泪水,没
有回头,而是大步迈了出去。
桑迪看着那个背影离开木匠店,然后把铜币收回到柜台下面,又踩着木凳,将木制手杖放回了原有的位置。
就这样在柜台后面坐着,注意到对面的裁缝店关起大门,他知道,学堂放学的时间到了。
早上他和爸爸与妈妈约定,下午在学堂门口见面。所以,他关上了木匠店的大门,又将古铜色的锁头插进木门,他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一名王国士兵正在街道上游走,桑迪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桑迪。
就像是面对一名犯人,王国士兵冷冷命令道:
“摘下你的帽子!”
桑迪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然后被王国士兵抓住了后衣领,就像是小鸡一样提在了手里。
……
……
对于,海斯珈来说,今天绝对是充满期待的一天,因为她可以在放学之后,见到她三年都没有见到的母亲了!
她重新算了一下日子,推测出来母亲今天一定能赶到和平小镇。
就这样,怀揣着激动迫切的心情,她给奥丁孩子们讲授完了她在和平小镇中最后的一场礼仪课。
来到管理学堂的校长办公室,她递交了辞呈。
一切都很完满,三年的教师生涯结束。是的,她已经当了三年的礼仪老师。自从得知母亲不能再从鲜花草原来到和平小镇,她就知道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些事去做,不然一定会憋出病来。她不喜欢摆弄木具,所以拒绝了皮克木匠店老板娘的邀请,而是走进学堂之中,扎紧了金色秀发,成为了一名礼仪老师。
结束了,带着少许的落寞和更多的激动,她走出了学堂。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学堂外面等她的不是皮克,也不是她的儿子桑迪,而是她的母亲。
两人紧紧相拥。
海斯珈已经成为了一名母亲,但同时也是一名女儿。她从来不敢想象,如果桑迪离开她三年之久,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分别三年,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更多的则是一名母亲对女儿的交代和叮嘱,海斯珈当然会认真去听。她很知足于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些都要归功于母亲对她的教导。如果从小她就接受种族主义,她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所幸,母亲从来不会让她去区分种族之间的区别。
“桑迪和他爸爸没有来接我,一定是先回家了。妈妈,你还没见过五岁的桑迪吧,他已经和我的腰一边高了呢!”
在天黑之前,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贮木场的门口。
可是,当她们看见贮木场坍倒的大门时,空气瞬间变得寂静了起来。
海斯珈愣了一下,随即冲进了院子。
她家的门也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破坏了,屋子里是碎裂的椅子,碎裂的花盆,狼藉一片。
走出家门,她又来到了主楼。
同样的狼藉的场景,同样没有一个人。
看到这里,她的心脏犹如被利剑穿透,骤然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