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处兵营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大亮。海吉维·亚克尔默默地想着,不知已经过去了几天,如果现在将渡鸦送至和平小镇,应该还来得及。来来往往的士兵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苏醒过来,一名骑兵随从模样的人将燃烧一夜的炉火熄灭,然后又走了出去。
骑兵比步兵高出一个等级,在军营中可以获得两个侍从的服侍。一般来说,像是骑兵侍从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帮助他们的骑兵大人穿戴铠甲,整理内务。
营帐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短时间之内,他还没有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正如一个经常失忆的老人。老人容易失忆,可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进入到老年的阶段,即使是一只脚已经迈进了老人的行列,但他也是不会承认的。在此地,海吉维感受着射在脸上的光,听见了营帐外传来的嘶喊声。
那是小伙子们训练的声音,他曾经有一段时间负责监督过他们的训练。先是跑步,调整过后则联系武技。自己是三级武士的身份,自然可以调教一下兵营中的新兵菜鸟。五年的兵营生涯,他时常以后勤官的身份去客串武技指导。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新兵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王国究竟抽了什么疯,源源不断地向北方输入新兵。
无尽长城之下有十大军团,饿狼军团、苍鹰军团、猛虎军团、磐石军团……每个军团又分为十大兵团,兵团又有自己的番号。海吉维·亚克尔知道一小半地兵团番号,因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记录这些兵团的日常所需,然后分配物资。
一个兵团有十名千夫长,统一又一名有着将军头衔的万夫长统领。分配物资的时候,一方面他要面对这些千夫长的无理要求,另一方面他还是承受着万夫长的施压。所以,他的军营生涯是极其难熬的。
最是解压的办法,就是去训练新兵菜鸟。他当然不会像其他武技指导那样把怨气释放给新兵,他的办法则是在教习新兵的时候,给他们灌输兵营思想:哪个千夫长脾气不好,哪个将军将领会体罚新兵,他都会给新兵交代清楚。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新兵训练完成之后,有一个最初选择兵团的机会,很多新兵得到他的兵营思想指导之后,都能如愿的选择一个好的兵团、好的千夫长。当然,也有脾气倔的,非要去选择那些他所认为的不好的兵团。
如此一来,倒也附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
想来想去,他还是感觉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已经晒了一上午的太阳,他感觉有些口渴,“胡维!”他脱口而出。
然而,却是没有人回应他。
胡维哪里去了?醒来之后还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那个蠢小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把当时的身份调换,他是绝对不会去救一个将死之人的。他很感激那个意志坚定的约德尔曼小子救了自己。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胡维!”他是用喊的,但是由于昏迷已久,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完是介于呻吟与梦呓之间,很有可能连营帐都没有传出去。
无奈的海吉维·亚克尔只能躺在那里等待,总会有人过来喂他喝水,他这样想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个骑兵侍从又走了进来。
海吉维·亚克尔没有力气说话,躺在那里仔细地端详那张面孔。与胡维完是两个极端,胡维成熟坚毅,而这个骑兵侍从仿佛还是未成年,青嫩脸上摆着一副稚气,“帮我去找胡维。”他说。
“哦!大人,您醒了!”骑兵侍从注意到那双泛着疲惫的金色瞳孔,关心说道,“海吉维大人,刚刚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请您再说一次。”
海吉维心道原来这个骑兵侍从认识自己,可能是他带过的某个新兵菜鸟,“帮我找到胡维。”他又重复了一遍。
把耳朵贴近海吉维嘴唇的骑兵侍从终于听清了,只见他在瞬息之内变了几次脸色,完是沉默了下来。
“帮我找到胡维。”海吉维·亚克尔又虚弱地重复。
骑兵侍从手中的水杯忽然打落,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营帐外的光线有些刺眼,海吉维·亚克尔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那个背影,顿感莫名其妙。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一名胸前佩戴着利剑勋章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海吉维·亚克尔,”他进来便说道,“你可以走动了吗?”
“哦,是利剑兵团的坎希大人,”这是一名千夫长,如果他有男爵头衔,可以与对方平级而不用敬称,“原谅我吧,我还感受不到任何的力气。”他躺在床上说。
坎希略是沉吟了一下,才对海吉维说道:“你见不到胡维了,嗯,就是那个背着你回来的约德尔曼。”
“他怎么了?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他怕胡维检举帕德曼男爵,如果他是奥丁人还好说,但他是一名约德尔曼人,在王国贵族礼法中,约德尔曼人连与奥丁贵族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这是在关系至上的兵营之中。
“他不能说话,自然也不可能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坎希千夫长宣布道,“因为,他已经死掉了。”
在那个瞬间里,海吉维·亚克尔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他的肩膀到腋下直至小腹,都以着极大的幅度颤抖起来。这是一股从上到下的电流,当得知胡维身死消息的时候,海吉维·亚克尔被这股电流电得浑身发抖。
胸口的伤势隐隐作痛,他用伤残的手掌压住自己兀自颤抖的身体。当他再度抬头凝视千夫长坎希的时候,却仿佛看见了那张坚毅的面孔,“胡维,你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他对千夫长坎希嘶吼,“我会帮你报仇!”他眼中的胡维,也就是千夫长坎希,没有任何的表情,海吉维想着,他总是那么沉静,想到那双在荒原海中不断挪动的腿,那个有着大毅力的男人。你不可能死,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死?胡维的脸在他面前又变成了坎希,眼花了吗?难道这是梦?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应该是累死的,死的时候你正在他的背上。”坎希留下了一句话,然后走出了营帐,“等你可以走动之后去长城总署报道,哦对了,那个约德尔曼人就埋在长城城角,与你之前的侍卫埋在一起。”
海吉维·亚克尔的脑袋开始发晕,营帐里的所有事物都在他眼睛里面转。光线交织,忽明忽暗。他猛地从兵营中的简易床上坐起来,瞬间,一片黑暗覆盖到他的眼睛里,他又晕了过去。
他开始做梦,梦中有无人的村落,有枯井,有漆黑的死尸,他在灰色的世界里面寻找,最后找到了那个人,“胡维!”他大喊,然后冲过去,当他来到近前,却发现他曾经的守卫已经变成了一团幻影。
跪在灰色的草上,他想到了胡维的哥哥胡安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男爵大人,你别看我弟弟个子矮矮的,长得也很普通,可他的毅力连我都比不上呢!不仅是我,整个鲜花草原的男人都没有他更有毅力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胡维,他三十岁,胡安二十岁,胡维十五岁。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海吉维开始在荒原海中奔跑,“你还没有娶到鲜花草原的姑娘,你怎么可以死!?”胡维跟了他整整二十年,他们是主仆,更是朋友。
“都死了……都死了……”最后,他坐在荒草中,眼前开始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幻影:海米尔、胡安、胡维。
“这就是祸乱吗?祸乱要把我的一切部带走?”他看着无尽地灰色的天空,心里是一片死寂。随后,一双蓝色的眼眸映入他的视野,“爷爷,你还好吗?”带着棕灰毡帽的小孩过来问候他。
蓝色的眼眸,治愈的力量。
他于噩梦与美梦交织中苏醒的时候,又过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桌子上的米粥吃光,力气重新在他的身体里面复苏。
曾生活在无尽长城五年时间,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城脚。假如知道这里会埋下胡维的尸首,想必胡安绝不会同意他的弟弟与自己一同北上,而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都已经长眠地下。私生子在贵族家庭中司空见惯,然而一名有出息的私生子则是少之又少。他对长城脚下的山包哭着说:
“你的哥哥守卫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你又救活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被夺取男爵头衔长达五年的时间,他这时候也适应了庶民应有的生活。而对方,本没有理由再跟在他的身边的,这个意志坚定的家伙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跪在长城面前,在内心祈求光明之神:
“伟大的光明之神,请不要再夺走我亲人和朋友的生命。”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快要到天黑的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大人,”骑兵侍从礼貌地说,“请原谅我打扰您缅怀故人,但是现在,您必须去一趟长城总署。几名将军大人正在等着你。”
海吉维·亚克尔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只想再度进入沉眠。“带我去吧。”
穿梭再墨绿色营帐之间,丈许高的营帐在夜风中鼓鼓作响,马厩里的马儿在嘶鸣,叮叮当当的铃声象征着它们马中贵族的身份,再次路过两边立满了奥丁战马的马厩,他们走进一面巨大的阴影。
阴影上面插着十面旗帜,每一面旗帜上面的图案都不一样,有雄鹰,有利剑,还有棕熊……漆黑的墙壁反射着夜色,他们走进长城总署,一座连接长城十个炮台的森然古堡。
古堡四周矗立七丈高塔,只比无尽长城矮了一点。
古堡中烛光黯淡,只照亮古堡大堂的一小部分空间。
就在这一小部分空间之内,十名军团巨头就坐在那面长桌的后面。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长城总署,但绝对是第一次同时见到所有军团的头领。
他们是上将军,每个人都有着十万的兵力部署!
二十名头上扎着金色翎羽的金家武士位列两侧。
海吉维·亚克尔走到金甲武士的正中央。
“你见到了什么?”一名长桌后面的人森然问道,他胸口上有着一只绿眼獠狼,“把你见到的一切说出来。”
海吉维·亚克尔看着面前坐着的十位军团长,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将自己脑海中一切都说了出来。他描述的很细,从无人的村庄到枯井中的死尸。在阐述的最后,他交代了斥候老兵的故事还有自己的推断。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一名胸口绣着黑色巨蟒的大胡子男人闷声说道:“所以,你认为在荒原海中出现的骑兵就是祸乱?你认为他们之中存在着亡灵魔法师?”
“是的!大人!”海吉维·亚克尔不卑不亢地说道。
“呵呵……”一声冷笑响起。然后长桌后面的人都随之冷笑起来。
海吉维·亚克尔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正疑惑间,他听到了一名军团长的大喝:
“这又是一个散播谣言的家伙,把他抓起来,扔进无尽长城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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