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慈禧太后胞弟,二等承恩公桂祥,奕劻此人最是喜欢结交各色人物,特别是愿意结交对自己有礼的人物,桂祥此人虽然名声不显,但是他那个身份——西圣的亲弟弟,就足以让任何人退避三舍,两个人都在宫里头当差,一二来去,就熟了起来,奕劻之前那一眼也只是在看桂祥到了何处,李慈铭见到桂祥也不起身行礼,桂祥朝着奕劻拱拱手,坐在了李慈铭的对面,显然,这之前空着的位置就是给桂祥的,这三个人里面也只有李慈铭是真心爱看戏,只是有两个人在侧,倒也不能专心看了,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最近的事情。
“我说莼客兄,”奕劻说道,“听说最近御史台又有什么动静了?”
“都察院每天都有动静,”李慈铭不说话,直到余紫云的杜丽娘惊梦而醒,黯然退下的时候,这才转过脸,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对着奕劻说道,“怎么了,我们的及时雨贝勒爷,听到都察院的动静慌了神了?这可不大像您的作风埃”
“哎哟,我的李大老爷,您就别排揎我了,”奕劻苦笑着摇摇头,“什么及时雨?这样市面上的混话也值当你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怎么地,传到了宫里头,西圣这么含笑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调侃我的意思,”奕劻偏过头对着桂祥解释道,“可我还是吓得浑身是汗,宋江是什么人?把我比作松江,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桂祥哈哈一笑,“也只有贝勒您这么谨小慎微了,莼客兄,”桂祥喊着李慈铭的号,“没瞧见贝勒爷都着急上火了,您这位佥都御史,还不给透个准信?”
“也没什么,无非是巡视地方而已,只不过和以前不大相同,”李慈铭毕竟吃人家的手软,虽然是御史风骨,却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奕劻如此曲意赔笑,无非是看重自己清流的身份和身后的大佬,绝不是看重了自己这个四品的佥都御史本人上,这一点李慈铭看的很透彻,拿捏一下就可,不要过度,“都察院要派人巡视地方,而不是以前的巡按小官来巡视了,要动真格。”
“怎么动真格?”奕劻十分关切的问道,“难道要就地免职吗?”
“贝勒爷,您是不是戏文瞧多了?”桂祥摇着扇子笑道,“那里有这样的钦差?”
“不会就地拿下,不过呢,若是有真凭实据,只怕是可以直达天听,直接免职也是可能的,”李慈铭笑眯眯的说道,“这些年,洋务的事儿办得好,可这吏治也逐渐松弛了,如果不再杀一杀这些风气,只怕是将来洪杨之乱又要重演一遍。”
听到了地方巡查,奕劻首先就放下了心,“这就轮不到我操心担忧的啦,”他抚了抚袖子,“那些地方上的诸侯倒是有些难过咯。”
“地方上如今还是昔日的平乱功臣啊,直隶的荣禄,两江的刘坤一,浙闽的李鸿章,两广的曾国荃,”桂祥笑道,“莼客兄,只怕要去捅马蜂窝了。”
桂祥猜中了,都御史里面,两个首脑左右都御史已经是国朝的高级官员,左都御史董元醇之前调任工部尚书,又转任刑部尚书,现在回都察院继续担任左都御史,不过加了文渊阁大学士,这已经是备位宰辅了,接下去就是入直军机,准备治国理政,怎么可能到地方去?右都御史准备接位,也不会轻易得罪地方的大佬,如今的趋势越来越有担任了地方总督之职之后直接带着礼部尚书的加衔,或者是大学士的加衔直接入直军机,万一一直在地方也就罢了,日后进了军机处,见到昔日害的自己灰头土脸的御史们,不给穿小鞋才怪。
数来数去,有品级又敢于任事的也就是剩下一个李慈铭了,李慈铭是正四品,这个品级加一个钦差衔,到各省去巡视,刚好。所以桂祥一猜就中,李慈铭摇头笑而不言,奕劻恍然大悟,“这可是一等一的钦差大臣啊,实在是要恭喜莼客兄了1
“只怕是前途险峻啊,”李慈铭摇摇头,“只是西圣钦点,我也不好推辞。”
奕劻闪烁了一下,阴谋论者绝不会只是看表面,昔日李慈铭一封奏疏弹劾左宗棠对英卑躬屈膝,险些让慈禧太后都要下不来台,之后拿着小花招这才搪塞了过去,只是几年之间,这个李慈铭没有被训斥,反而官做得大了,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管着兰台,实在是声名显赫。
现在的地方上虽然督抚算起权势,绝非昔日的督抚可比。各省有了厘金,一部分都要扣在地方使用,这银子可比问上头要来的痛快,九品以下的官员是以前的吏员,这也都由各省的吏厅来考核录用,这简直和中枢的吏部是一模一样的,布政使管民政经济,巡抚直接管吏厅人事,总督不干涉地方具体政务,但是涉及到稳定的事情都要处理,总督除却十二镇分别驻守各地的部队可以指挥外,还有训练地方团练的权利,这个团练练得好,三年一次的丰台大校就能露面争光,争光就是能让旗下的团练精锐充入十二镇新军,这样在新军之中的话语权就得到了提高,日后若是能够和曾国藩一样指挥新军得个郡王,也是舒心的事情。
这样的土皇帝,谁能够忍受有人来巡查?李慈铭这番去,奕劻是极不看好的,只是太后钦定,似乎另有玄机,这时候也不好揣度什么,奕劻满脸堆笑,“莼客兄大任,我没有可送的礼仪,实在的巧的很,莼客兄先等我说完,”李慈铭摇头退却,“是风雅之物,前些日子在琉璃厂收到了几本《永乐大典》的书卷,叫人瞧过了,是明朝的真本无疑,我想着我这样的粗人,留着这些倒也无用,送给莼客兄,一来恭贺莼客兄担当大任,二来么也免得明珠暗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