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东拎着个网兜,里面是十来个苹果和鸭梨,花了一块一毛六分钱。他要去医院看望两位受害者。已经过去三天了,两位腿脚受伤的姐姐也没有住院,只是每天下午放学后来换敷料布。自己昨天来换药布碰上了,约定今天来表达一下歉意。
那个门诊部的小护士撩起他的头发,仔细清理他的额头,重新涂上药水,笑着说:“你的陶娟姐和曲铃姐姐已经来换了敷料,早就走了,又不用住院打针吃药的,干脆这水果送给我得了1
这个小护士姓徐,丁文东立刻笑着说:“徐姐姐!这点水果怎么能表达我的感谢心情呢?给!下次给你带些稀罕点的南方水果来。那个,徐姐姐,你看我这额头上将来会不会留下伤疤啊1
“逗你玩呢!那俩算什么大学生呢!明知道不是你玩的卡车,非要赖上你,真不是东西!你还花钱买水果来看她们!真是!这伤疤啊!不好说!那个姓陶的自己也有儿女,怎么这么狠心?”
那天傍晚,他背着书包沿着路边溜达,身边还有个胖墩李吉陪着,晃悠两个街区磨蹭时间,顺便坐在河岸边,看看小河那边的建筑工地,等待太阳落下去。
李吉家在郝家湾那边,家里也是很乱,哥哥姐姐插队返城了,都没有工作,送礼托人走关系,把哥哥顶替进街道工厂上班,夏天才又把姐姐安排到公交公司去当售票员。
他爸爸才五十多岁,办了提前病退,却不想也不可能就此退休,申办了个体执照,在动物园服装那边的街边租个摊位,和李吉的妈妈一起,做起个体服装生意。
李吉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妹妹在小学五年级,弟弟在三年级,回去了他连地方写作业也没有,还要被姐姐呼来喝去的干家务,就和丁文东一样,想逃避。
天边一抹红云在不断变幻形状,李吉拍拍丁文东肩膀,走了。丁文东也站起来,沿着南长河边往回走。
一辆军绿色卡车呼啸而过,行走路线却歪歪扭扭,踉踉跄跄,车速一蹿一蹿的,车上七八个戴军帽的小青年兴奋得大呼小叫,有人认识丁文东,还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丁文东看着开车的正是街区上很活跃的小青年刘社会,身侧坐着的是谁没看清,但车上的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车轮撞上马路牙子,却继续向上蹿出,径直跃过人行道,撞向围墙。
看来是把油门当刹车了,方向也打反了。轰隆隆一声,车子撞倒了围墙,倒塌了至少两节七八米长一段。只听后面哗啦啦一阵响,伴随着女声惊叫。
车子熄火了,刘社会跳下车,带着伙伴一溜烟跑了,剩下丁文东傻傻地站在原地没动。
有人围过来,丁文东再想走,就被拉住了。他的上衣和那些混子是一样的草绿上衣,最普遍的时代配置,却被认定是同伙。警察来了,查看了两个伤者的伤势,叫了救护车,然后才把丁文东带回去问话。
丁文东看见陶娟的时候,内心深处只是悸动了一下,惊讶于她的美艳,并没有激发自己的灵魂焦点。
追求美好是每个人的天性,但要说本性的萌动,丁文东现在还没有动过这种念头。他对异性暂时还没有兴趣。如果有,那也是从见到陶娟时开始的,以至于她的同伴曲铃一直把她的白眼球那一侧对着他,丁文东也没有发觉。
现在才发现,她和某一世里的一个人简直是重生再现,竟然是如此的相像。还没有跨进十五岁门坎的丁文东有过关于异性的梦想么?答案是否定的。可为什么见到她之后,就会如此失态,变成傻子一般。
后来才明白,记忆深处的某一个镜像被唤醒,那就是某一个轮回里另一个人的模样。
也许应该到了少年怀春的时节,丁文东的灵魂苏醒之后,尽管已经是千年老妖古井不波的心境,年轻的心性依旧被重新焕发了生机。她那白皙细腻的皮肤,妩媚的嘴角,温柔的眼神,飘逸的黑色马尾长发,每一根青丝都撩动着年轻的神经,吸引他每一秒的目光。
只有不得不离开之后的时间里,丁文东才会深刻反省自己,过于沉溺在梦境里,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标,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
王老师在学校食堂给丁文东找个帮厨的工作,这样就可以吃到一份免费的饭菜。不料,校长拒绝了。说这样会耽误孩子的学习,这份饭菜钱,就由我来出吧!校长是个军转干部,子女都成家工作了,没有经济负担。他这样做,丁文东只能去表示感谢。
放学了,同学们都回家了,教室里空荡荡的,丁文东坐在昏暗的操场边,看着路侧的冬青树在寒风中发抖。现在衣食不愁了,是该干一些事情了。
一九八零年的冬天,大环境就是这样,能做些什么呢?学习功课?哈哈不用了吧!前一个时空位面上,他是教育系统的优秀模范教育工作者,带了二三十年的高考毕业班,不说现在学习着的这个课程了,就是从首次恢复高考之后四十年的高考试卷,各分省的试卷,他也是玩得滚瓜乱熟啊!
继续玩跳级,不!现在就去上大学也没劲!社会价值观、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在一个频道上,没法玩儿啊!
揠苗助长没有丝毫好处的!大家都是同龄人,在一个起跑线上玩多开心,干嘛要提前到终点?何况,另一个维面里,自己玩过这类小把戏,吸引人一阵子,后来就被解剖冷藏了。这是条死胡同,想都不能想!
抄书玩儿!不干!以前搞过,每天抄写三万字的记录就是自己打破并保持的。出名太累,影响生活,赚钱也累。
要想尽快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也没意思,自己不想玩!没有为什么!这种平淡平静平凡的生活,多好啊!尤其是这个优越的时代,计划经济制度,粮票油票卡证制度,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延续,历世里面,还没有享受过吃商品粮的生活经历吧!
这个时代也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和自己快意恩仇的性格相悖,什么时候自己做事还要看别人的眼色?仇恨?自己又和谁有仇呢?
陶凤梅夫妇吗?不!他们是好人,起码在自己人生最暗黑的时期收留了自己,一饭之恩尚需报答,何况四年的共同生活,还有个依赖自己的小妹妹呢!她的性格转变,也是可以理解的,血缘关系最能体现母爱以致于人性。
刘社会吗?也不,自己和他并不熟,尽管他闯祸跑掉了,他也没说赖上自己吧?再说了,他够资格吗?
报恩的事儿就多了,不管是老师校长和同学们,那些真诚的热情的爱心馈赠,必须有回报!
同一片天地下,日子稠密如同树叶。陪伴每个人,幸福快乐每一天,这才是新的人生旅途真谛。
晚自习之后,王泉在宿舍扯着嗓子吼叫,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啰喂!词曲是好的,声音极具兽类特征。
丁文东就想着既然没事干,总得有点追求吧!躺死的时间太长,就是按照那个五十二岁死亡的诅咒期限,自己还有近四十年的时间,沉寂的人生有什么乐趣,总得留点名声,让那片星空更加璀璨吧!
想来想去,还是唱歌的成本最低,两片嘴唇和发声技巧而已,想让它好听点,就增加点配乐,最简单的是双手,或者是,直接用舌头卷个口哨。
做一个跨时代的作曲家,同样做一个行业天才,引领世界乐坛风向,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以前自己玩得太杂,这方面没有好好玩就放弃了。现在崔剑哥哥黄佳驹还没有出名,邓莉筠的歌才刚刚传过来一点点,哥们大有作为啊!
最重要的是人生一世,总要搞点动静出来,证明自己来过,存在过吧!
玩音乐必须有乐器,百货商店乐器柜台里最便宜的是塑料小口琴,五毛钱一把,高级点的金属壳,两块钱,咱也买不起。还有就是竹笛子,最便宜的也得一块八钱。相对来说,二胡也便宜,最低档的那款只要十六块钱。
学校伙房的饭菜还是老样子,白菜猪肉炖粉条一毛五一份,海带排骨汤汤水水的也是一毛五,所有带肉的都是一毛一份,豆腐青菜都是五分八分一份,纯粹的青菜萝卜,三分钱一份。
丁文东跟着高二班的王泉排队打饭,王泉是邻座王颖颖的大哥,都是王泽谦老师的儿女。现在的学生也喜欢结成团伙小群体,这个群看不起那个群,相互之间也是很多竞争。
不过王泉是老师的子女,相对来说,身边的人更多,就少了许多麻烦。
食堂打饭窗口隔着玻璃,只是从一个个小窗口塞进去饭票,递出来饭菜。售卖员都带着口罩,丁文东就一个也没认出谁是谁。
他夜里也是跟着王泉走,睡在他的下铺。每个寝室里四个上下铺,住了八个人,几个人通过王泉知道了事情原委,对丁文东很照顾。
住校的基本都是离校较远的学生,也有例外,王泉的家就住在紫云公园那边的甘家店,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只是因为家里房子窄小,才被挤出来的。那个高个子黎涛,家在西二营;肖宇峰家在木须园;刘自刚家在马甸一带,徐自力家在东城区的观音堂一带,都是离了七八站地以上,有的地方下夜自习后就没有车了,来回跑路也不方便。
东子没有地方可去,晚饭后就躲进宿舍,他翻看了一下课本,觉得没有任何难度。就躺在床上思考,自己这样缓慢地跟着别人的节奏走,是不是在消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