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教室里从门缝斜切出一点点微弱的亮光,一群孩子坐在黑暗里疯打嬉闹,人声鼎沸。
站在讲台上,我心急如焚,马上就要中考了,课文还没上完,诗词古文一个都还没背,一沓一沓的试卷码在面前……黑暗里看不见文字,看不见黑板,看不见学生,偶尔会有一丝光亮一闪而过,照见他们沸腾古怪的脸,照见眼前的讲台,以及讲台上的戒尺……
安静!安静!我用戒尺用力敲打讲台,想要把喧闹声压下去,可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吆喝而有半点收敛。
又一束模糊的光闪过,打在一个男生的脸上,照见他张牙舞爪的面容。
王晓龙,你背到课文了吗?我对最是调皮捣蛋的王小龙大声喊道。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继续自顾自疯打嬉闹。
我气急,拿起戒尺摸黑向他走去,恨铁不成钢地举起戒尺就打,打得咬牙切齿。
我们不背,我们就不背,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孩子们蜂拥而至,黑压压向门口压过来!
他们开始向教室外面那束光亮跑去,他们推翻我,从我的身上踩过去,踩在我的头上,胸口上,腿上……骨头似乎都要被踩碎了,刺心的疼痛袭来。
“回来,都回来1我撕心裂肺地喊,但怎么都喊都喊不出声来。
……
我在黑暗中漂浮,看见一个男孩子,那么亲切,他也在黑暗中漂浮,我向他游去,我想喊他,心里似乎有一个特别特别想喊出来的名词从嘴里蹦出来,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别怕,我来了,我来了,别怕!我母爱泛滥,他则惊恐逃遁,我够不着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下去沉下去,沉进了无底深渊……
我撕心裂肺的喊,却不知道喊什么。
满头大汗醒来,睁开眼睛,头上是玲珑剔透的水晶灯,右边紫色落地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点点金色的阳光碎片。
近日总是这样,每次醒来都晕头转向,要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闭上眼睛又眯了一会,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师兄弘一难得的轻柔声音传入:凝香,起床了!
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早晨七点半了,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在鹊山时每天不是天没亮就醒了吗?
迅速起床穿衣,然后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一张年轻漂亮几近妖孽的脸让我震惊,用手抚摸了一下光滑细腻的白嫩皮肤,如黛如画的媚眼,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明明一直呆在深山,从未接触过尘世,为什么会有如此沧桑心境?为什么脑袋里似乎装了几个世纪的炎凉凄伤?
拉开落地窗帘,窗外是滚滚长江,江面浓雾还未散尽,船只朦胧在迷雾里,江边行走的人们脸上头上似乎都粘着一团水汽。
这是a城幻城街的魔幻大厦,与若水高中北门仅隔一条公路,大厦共32层,我们住的是30层,这层楼共2套单元,我和弘一师兄住左边一套,右边的一套是我们的工作室。
房子是师傅给我们租的,师傅喜欢云游四海,不喜欢城市的浮躁喧嚣,将我们的住房安排妥当以后便玩失踪。我和弘一师兄上街采购回来,找不到师傅,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看见一张字条:
夫妇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
儿女原宿债,讨债还债,有债方来。
我一下子腿就软了下来,瘫在地上大哭起来:死老头,坏老头,为老不尊的糟老头,不讲诚信,说好要把我的身世告诉我的,为什么言而无信?为什么啊?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死老头,你不是喜欢吃凝香做的烤鸡吗?不是喜欢吃凝香包得莲花饺子吗?凝香可以做了你吃啊?你一个人回去病了谁照顾你,饿了谁做饭你吃啊?你回来啊,回来凝香做桂花糕你吃啊!
弘一幸灾乐祸地坐在旁边看我哭,待我哭好后递我一张湿巾说:别装了,假的很,当初是谁抛弃师傅师兄信誓旦旦要出山的?如果真有那份心就别出来啊,守着师傅一辈子不行吗?说到底还是耐不了寂寞,向往浮华喧嚣的尘世呗!
我并不理会弘一,他知道个屁,我连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换他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知道我,怎么能体会我的伤心?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师傅,他坐在我床边,白头发白胡须,慈眉善目,那一刻我以为我在仙境见着了仙人。他见我睁开眼睛终于长长舒口气问:醒了?听见我问:你是谁?我在哪里?他便欣喜若狂地跳起来大声喊:弘一,弘一,师傅成功了,师傅成功了!小丫头活过来了!高兴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对我来说师傅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怎么舍得丢下他老人家?可是不解开我的身世之谜,我又如何活得安心?我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他们现在可好?我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们可好?我为什么跳崖,是失足还是自杀?是失足的话我为什么一个人跑到深山野林的悬崖边?是自杀的话我为什么要自杀?为情还是为债?
据说我是从鹊山最高山峰招摇山的最顶峰摔下来的,摔下来后被师傅所救,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师傅便依他的姓给我起了个非常俗气的名字叫冷凝香。
师傅是招摇山上的高僧,隐居在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山洞里,这个山洞似乎与世隔绝,从洞口进入,便是一片人间仙境,方圆千里之外绝无人烟,在这个人间仙境里面只生活着三个人:师傅、我、还有一个弘一师兄,弘一师兄每天总是很忙,所以多数时候便只有我和师傅,师傅总在打坐,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月,我便极其无聊,每每这时我就特别盼望弘一师兄尽快出现,即便被他捉弄,也好过独自对着空山旷野的寂寞。
师傅救下我后便传了我独门读心术,也就是大学里修的心理学,我只学了半年,师傅说我的造诣已经超过了清华北大的博士后,据说这套读心术传女不传男,弘一因为是男的,所以也就与之无缘。弘一修的是医学,将易容术修得炉火纯青,我亲眼看见他将一张猫脸变成了一张狗脸,他常常变一些老虎狮子吓唬我,我对他的这种不良嗜好已是深恶痛绝,只是因为他太过强大,我有时候又不得不劳烦他救我,奈何他不得,所以即使把他恨得牙痒痒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也不敢表露在外,展现给他的都是温柔乖巧的样子,马屁更是拍得恰到好处,即使偶尔也会拍到马蹄子上,我也会利用我的聪明才智化危为安。
不过虽然他的嘴极毒极贱极擅长捉弄人,让人感觉好像不是人,但有时候也会表现出人善良的一面,比如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变一些小鸡小鸭出来逗我,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总是他第一个跳出来救我,有一次师傅派我上山找一种叫“往生”的药材,这种药才其叶状如新韭,花似新婴,色白如雪,喜阴,常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我寻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在南山之阴的一处悬崖之间采得,或因为太过欣喜若狂,脚下一个不小心,身子笔直坠下,下面是万丈深渊。就在我心意已灰,以为此生休矣,感叹无缘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的时候,弘一飞身而下,一把拽住我,电光闪石间一把青龙佩剑直插峭壁,火花四射,如烟花炸开。那一刻,我恍惚在看一部玄幻剧,古装小说里英雄救美的情节不就是这样描述的吗?可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我又何曾看过小说?为什么脑海里会残存了那么多小说里才有的故事情节?弘一是如何知道我的处境?难道他是个变态狂,喜欢跟踪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