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默坐在上位。
渔阳太守审配坐在他的身边。
刘默正在读着天子的诏令,天子令他治幽州的洪灾,等到袁绍前来,再行交接。
“诸君...我不才,陛下委任,治此番大灾,还望诸君相助,莫要推辞1刘默看着众人,皱着眉头说道,审配拱手,一脸的肃穆,他说道:“定不敢违令1,在方才的谈话之中,刘默得知,审配此人,乃是建宁十八年的考士,先后在并州,贺州为官,如今任渔阳太守。
此人肃穆,少言语,做事倒也正直,在渔阳之内,声望不错,深得百姓爱戴。
刘默起身,说道:“堵不如疏,要治幽州之灾,必先治渔阳...如此,便下令诸多县城乡野,要百姓服徭,各方官吏管辖...疏通河道,建坝...”,周围的官吏们纷纷起身,准备四处禀告,刘默却将审配留了下来,说道:“我初来渔阳,不知此处地形之事,治水之事,还是要仰赖君....”
“至于调动人力,或需他郡相助,君可直言1
“谨诺1审配拱手,便走了出去。
刘默走出府邸的时候,直接踏在了水面上,县里的水,已经过了小腿,烂泥堆满了大道,百姓们那简陋的房屋,既不能挡水,也不能防雨,雨点溅落在刘默的额头上,刘默哀叹了一声,县里尚且如此,不知那些沿岸地区的百姓又是如何了....
正在想着,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刘默转过头去,来人正是黄忠,黄忠走到了刘默的身边,抬起头,看着朦朦胧胧的天空,冰凉的雨点划过他的脸庞,滚入衣内,两人久久没有言语,刘默说道:“汉升,你大病初愈,不能久留在此,陛下诏令里并没有提到你,你可提前回家....”
“那名医之事,我告知了荀君,荀氏会助你寻找的...”
黄忠皱着那双浓厚的眉毛,思索了许久,松开了紧握的双拳,说道:“幽州郡县士卒,大多都与宁州士卒一同被刘玄德带去了倭岛,没有士卒维持,公独自一人,只怕是难以管辖诸多民众,我便留下来相助罢,待事成,我再返回....”
“汉升....”
“不只是为刘公...”黄忠说着,看向了城内,刘默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在远处,不少百姓都是有些呆愣的望着天空,妇女怀里抱着儿童,青壮们都在藏着粮食,生怕受潮,而他们的今年的收成,以及储存的食粮,都被这泛滥的河水与连绵不绝的雨滴所毁掉了...
看着青壮们不辞辛苦,一遍又一遍从家中冲出,倒掉满满一桶的水,再次冲进家里,刘默心里渐渐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幽州受灾,渔阳到如今为止,在灾害里丧命的足足有四百多人,而百姓的财产损失,更是严重。
尤其是间接病死的老弱妇孺....不计其数。
穿着厚厚的蓑衣,刘默赶到了受灾最为危险的安乐县,渔阳郡领九县,其中,以安乐与平谷受灾最为严重。
夜色下,漫天大雨洗刷着地面,天空闪过阵阵的雷光,这一阵闪电,照亮了刘默那有些狰狞的脸庞,他身穿蓑衣,便要朝着县外走,一旁的审配拦住他,大吼道:“公不可再前进!前方有危!1,周围满是雨声与士卒们的怒吼声,审配靠近刘默的耳边,刘默方才能听清他的言语。
刘默还是想要前往看一看,却被审配粗暴的一推,吼道:“公坐镇此处!1
说完,便穿过了这漫天的雨帘,冲出了县城,刘默抿着嘴,无奈的看着他离去。
而在远处,黄忠正在咆哮着,他干脆的褪去了上衣,任由雨水冲洗,整个头发都黏在了一起,他怒吼着,手中扛着锄,狠狠的砸在松软的地面上,河水渐渐上涨,格外的凶猛,朝着人群一次又一次的展开了冲锋,黄忠怒吼着,从一旁扛起了放满了石子的竹筒,猛地掉进了大河之中!
他所携带的勇士们,高呼着,随着黄忠一一跳进了翻滚的河流之中,他们想要堵住这泛滥的河水,黄忠的咆哮依稀传进审配的耳边,“让周围的百姓们后撤!!!1。
刘默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他还要前往其他县城,他带着辎重,四处来往,踏过泥水,将士卒百姓们所需要的物资送达,他还要严格的督查各方,以免有官吏逃跑,使得民众恐慌。
不过,情况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奋力而有所好转,反而,被淹没的地区越来越多,百姓们哭着离开了自己的故乡,被刘默组织着,去往涿郡,而黄忠等人,有不少人消失在河流之中,人手愈发不够用,就在这般焦急的时候,贺州,新州,三韩,东濊组织的支援赶到了幽州。
刘玄德早在得知幽州遇灾之后,便让一大批的士卒返回,这些人冒着风雨,赶回幽州,总算是给了刘默喘气的机会,刘默赶忙组织了六支军旅,分别派往了渔阳的六个县城,其余的县城,受灾实在严重,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在得到了士卒们的支援后,情况这才好转。
尤其是黄忠,率领这些士卒们,悍不畏死,四处治理,疏通河道,或者暂时建立御水坝,很多时候,在黄忠这股悍不畏死的精神的鼓舞下,士卒们也渐渐变成了他这般,无论面对多么汹涌的河流,他们都敢在怒吼声中随着黄忠跳进河流里,以自己作为抵挡,保护身后的百姓撤离。
如此,足足忙碌了数月,天空渐渐转晴,烈日重新升起,天边总是出现异常美丽的彩虹,而河水也变得温柔起来,返回了自己的住处,百姓们一个一个的返回,诸多官吏,士卒们,此刻累的都有些受不了,很多人,欢呼着,倒在了河边,睡了过去。
黄忠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走出岸边,坐在了一处被折断而出现的树墩上,呼出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欢呼的士卒与百姓们,士卒们也不顾地面脏污,直接躺了下来,他们累极了,甚至都没有起身的力气,就连官吏们也是如此,审配也是坐在泥泞上,看着河面,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黄忠再次起身,并没有打扰地面上休息的那些士卒,独自先行返回了渔阳县。
刘默与诸多官吏们正坐在城门口,背靠着城墙,浑身松懈,看着天空中美丽的彩虹,刘默眯着眼,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挥发掉自己身上的湿润,阳光突然消失,刘默睁开双眼,黄忠正站在他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拦住了阳光,刘默勉强的挪动,让出了一个空位。
黄忠也没有推辞,坐在了刘默的身边。
“呼...该回去了?”
“嗯....袁本初这几日便要到来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那名医...”
“你还惦记着呢..你可安心,那人已经找到了,如今正在雒阳,被荀君的叔父荀彧所找到,回去之后,你便带他直接前往你的家乡便好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一大批书信送至渔阳县,哈哈哈,道路被阻断,很多书信都没能前来啊,我那徒儿,也给我写信了,他想要参与考核了,若是他能过,他定然就是最为年轻的四科最冠,比那郭嘉还要年轻,比荀彧还要厉害1
刘默有些得意的说着,又看着黄忠,果然,黄忠听闻,便是眉头一皱,问道:“可有我的书信?”
刘默点着头,说道:“自然有..休歇片刻,再去看罢...”
“不必,你先歇着,我自己前往...”黄忠猛地起身,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刘默摇着头,这个人,从未见过他疲惫,或者痛苦的模样,无论遭受大多的重创,无论日夜不眠的忙碌了多久,他总是这般刚毅,淡然,令人自愧不如,刘默强撑着,一只手扶着地面,也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书信堆积成山,还有陛下诏令,你要是看了可就要出事了...”刘默说着,与黄忠一同,朝着府邸走去,好在烈日当空,没有风雨阻挡,走在道路上,沐浴在阳光之中,浑身也是舒适了许多,走进了府邸,黄忠待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刘默走进去翻找。
“我儿痊愈,也定能过科功...或比你那徒儿要好上很多...”
“或许...”
刘默说着,他拿着一篇密封起来的书信,递给了黄忠。
黄忠有些激动的从他的手里接过了书信,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刘默干脆坐在槛上,继续享受阳光。
黄忠撕开了书信,慢慢的翻阅着。
刘默注意到,黄忠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浑身都在颤抖着,在颤抖之中,他手中的书信掉落在了地面上,他浑身还是在剧烈的颤抖,刘默连忙起身,走到了黄忠的身边,“黄将军?黄将军!黄将军?1,他看着目光呆滞的黄忠,晃动着黄忠的双肩。
黄忠呆滞的低下头,看向了刘默。
刘默看着他的嘴唇在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滚烫的眼泪还是从他的眼眶里掉落,彪形大汉,渐渐弯下了腰,整个人仿佛都缩成了一团,紧紧的抱着自己。
“啊!!!!1
“我的孩儿!!!1
黄忠大哭了起来,嚎啕大哭,蹲在地面上,抱着自己的头,失声大哭。
“要是我早些回去...要是我早些回去...”
看着在面前大哭的黄忠,刘默愣住了,低着头,看着那书信,哀痛的闭上了双眼。
黄忠不知哭了多久,终于,他停了下来,弯下身,从地面上捡起了那书信,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从府邸内走了出去,刘默悄悄跟在他的身后...看到黄忠进了自己府邸之后,又令其余随行看好黄忠,这才返回了自己的府郏
过了三日,袁绍赶到了。
袁绍看起来,便是一副风度不凡的模样,作为最大世家的长子,他并没有透漏出对刘默这个蛮夷出身的一丝不敬,他毕恭毕敬的模样,让刘默心里对他又看重了一些,这些年轻人啊,一个比一个出色,大汉的将来,可谓是将星璀璨,名臣济世埃
袁绍此人,长相极佳,风度翩翩,前来幽州也没有带多少随从,不过,他前来幽州的时候,却是整个幽州的官吏们都前往迎接,其中便包括了审配以及其余官吏们,这些人对待袁绍,甚至恭敬,甚至比对待刘默还要恭敬的多,而袁绍也很快就与他们变得极为融洽。
坐在府邸里,刘默本想让出主位,给予袁绍,袁绍没有应允,反而是以刘默年长,又有大功大德的名义,让他继续坐在主位上,见周围没有黄忠,袁绍开口询问,待得官吏们告知了原委,袁绍也是哀叹一声,不再询问,就这样,到了次日,刘默便决定离开幽州。
袁绍自是率诸多官吏相送。
走在道路上,刘默时不时便回头,看向最后方的黄忠。
黄忠此刻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威猛,一脸的颓废,身躯也是变得消瘦,数万大军与汹涌河水都击不垮的男人,似乎在一个孺子的身上战败了,彻底的败了,刘默期间也是多次寻他,与他交谈,不过,黄忠也只是点点头,全然没有言语。
看着这个曾铁一般的猛将,变得如此模样。
刘默心里,说不出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