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幽冥世界经常见面,但吴解和尹霜在现实中近距离相见,却还是第一次。
当初九霄之上,尹霜见到的吴解只是一团人形的火焰,而吴解甚至都没见到她,所以“初次见面”这说法,的确是十分妥当。
不过,幽冥世界的人们是以魂魄状态存在的,魂魄的模样和肉身的模样,往往会有些不同。
因为魂魄体现的是人的内在,是精神的状态,它不受肉体的影响比方说,一个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的人,他的魂魄却多半还是四肢俱全的。
吴解的肉身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身材中等偏高,看起来很稳重可靠。而他的魂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还没有完全长成,眉目之间虽然已经比较稳重,却时不时闪过天真的光芒这是因为他依然保持着一些赤子之心,尚未完全变得现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求道的少年
尹霜的情况则和他相反,她的肉身看起来十七八岁,尚未完全脱去青涩之感。但她的魂魄却比肉身成熟很多,已经是二十三四岁的高挑女子,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强硬气质想要在不断内垩斗的魔门活下来,在满怀恶意的同门和居心叵测的长辈们注视下成长起来,成熟是必然的结果。
虽然肉身的模样和魂魄的模样相差甚多,但他们依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对于修炼有成者来说,肉身的模样原本就没有多大意义。如果有必要的话,世上多得是可以改变相貌的手段。所以他们看人,看的是气质、是精神状态、是魂魄的气息。
对于吴解和尹霜来说,重要的是彼此的存在,而非彼此的外表。
“你等很久了吧?”吴解有些歉意地说,“我这边稍稍有点麻烦,费了一些事不过都已经解决了。你那边呢?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我们这边比你们好说话多了。”尹霜笑了,双眸中全无寻常的冷厉杀机,“那个老疯子点了头,别人能说什么?就算有意见,老疯子一句话就能顶回去。”
吴解点了点头,对于天眼老人和血魔宗的情况,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想起尹霜的境遇,他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们修为不够高……要是我们足够强大的话,你就不用总是担心那老家伙了”
“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不错。”尹霜摇了摇头,握紧他的手,“如果我很强的话,你觉得我还能够这样自由吗?强大的人必定要背负着和力量相衬的责任,我总不能抛下宗门吧。”
吴解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尹霜和他自己一样,都是掌门之位的继承人。所不同的是,他们一个是正道青羊观的未来掌门,一个魔门血魔宗的未来宗主。
日后……等他们真正坐在了各自门派的核心位子上,只怕就算想要这样相见,都很难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黯然。
“你在想将来的事?”尹霜和他相识多年,早已对他十分了解,见他突然就感伤起来,略一思考便猜到了缘由,忍不住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以如今的形势看来,我们有没有.将来,都还是未知数,想那么多有什么意义呢?”
吴解明白她的意思九霄一战,九州各派虽然在还丹真人层次上遭受的损失比魔门更大,但却靠着牺牲了至宝九州山河图,将魔门炼罡层次的弟子们几乎一网打荆如此一来,道长魔消之势便已经形成。不出意外的话,二百年到四百年之间的这段时间,魔门将会出现青黄不接的困境,届时正道各派必定会抓住机会,组成联军直取天外天,犁庭扫穴,将魔门连根拔起
届时,尹霜是血魔宗的未来掌门,吴解是青羊观的未来掌门,都属于会被重点打击的对象,一个不小心就会战死沙场,甚至形神俱灭都有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还考虑彼此成为一派之长时候的麻烦,未免有点多余。
想到这里,吴解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好了,想开些吧。”尹霜拉着他的手,引着他向前走去,“我找到了一处不错的落脚点放心,没有杀人,我又不是杀人狂。”
那处落脚点的确很好,地点接近港口的海堤,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逃到海里去
尹霜在这里布置了好几种防御和掩饰的阵法,还有一个一次性的传送法阵说白了就是用一块挪移符当阵眼,直接把人送出去罢了。
她甚至还在地下挖了条地道,当吴解纳闷地问“土遁术不是比地道方便多了吗”的时候,她笑着解释说“土遁毕竟是法术,很容易被有心人识破;但我这条地道的位置足够深,炼罡修士除非花极大的精神去探测地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
对此,吴解也只有叹服。
她不愧是在杀机四伏的魔门成长起来的人,在安排后路方面,的确是比吴解更加高明。
二人这就在长宁城住下,一边寻访那奇异响声的来历,一边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奇怪的响声?”萧布衣眉毛微微一挑,笑道,“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问这问题的人,但我真的没听到什么奇怪响声埃”
“似乎只有擅长剑术的人,才会听到那声音。”
“……那你肯定也没听到,据我所知,你对于剑术一道,完全就一点也不擅长。”萧布衣哈哈大笑,“是替同门问的吗?”
吴解摸了摸鼻子:“替朋友问的。”
萧布衣微微一愣,仔细看了看他,然后突然一惊一喜,双手抱拳,连声恭喜。
“我有什么好恭喜的?”吴解倒是被他给弄糊涂了,他仔细看看自己,似乎没看到什么值得恭喜的地方。
“吴道友,我虽然没办法算出你的命数,但看你的面相,近来是乃是红鸾星照头,主姻缘氨萧布衣话语之中有些调笑的意思,“算算你的年纪一一若是凡人在你这年纪来姻缘的话,可真应了你以前说过的一首打油诗:十七新娘七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氨
吴解被他说了个大红脸,双手连摇,但脸上那股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祝
好在萧布衣并非不通人情的莽撞青年,稍稍调笑了两句也就算了。
说笑之后,他便拿出了占卜用的工具,开始推算起来。
萧布衣的确不擅长剑术,但布衣神相一脉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原本就不需要自己擅长。
数十根蓍草在他的拨弄下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组合,变化莫测。吴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蓍草,想要看出一些名堂。可虽然他对于占卜之术也略有涉猎,却依然完全看不出名堂这些蓍草的变化和组合,早已超出了他所涉猎的范围,甚至于就连他在师门笔记上看到过的类似记载,相对于萧布衣的手段来说,也显得单调了许多。
占卜之道,易学难精。每一种占卜之术都有其特长,这蓍草占卜最擅长的,就是占卜那种比较高层次的东西。虽然它用起来很复杂,占算的效率也不高,但却不用消耗太多的心神,更不用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去窥探冥冥之中的命运。所以人间的算命先生们,最喜欢用的就是这个手法。
萧布衣身为当代的布衣神相,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算命先生。他最擅长的其实并非蓍草占卜,但既然要算的是玄妙至极的事物,他就宁可用这种手段。
随着修为渐渐高深,他越来越感觉到布衣神相一脉功法存在极大的隐患。这套功法的根基相当偏颇,一开始还不觉得,但到了炼罡层次之后,便会发现前路艰难,每走一步都十分不易。
而占算之道方面,他也一样遇到了麻烦。随着占卜之术的深入,他发现自己的命格正在被不断削弱。
命格不是寿命,而是一个人的“运气”。命格被削弱,意味着这个人的运气会不断变差,不仅修行的效率会大大下降,更会经常遭遇各种危险。
但随着命格削弱而来的,则是他的占算之术不断提升,隐隐已经到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地步,甚至于
就算和李布衣祖师留下的那些记载印证,都已经有了青出于蓝的意思。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但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古往今来的神算子们,纵然能够帮助别人趋吉避凶,自己却很少能够逃过灾劫或许,这就是窥探天机的代价吧?
萧布衣不想付出这种代价,但他也没有办法。历代占卜者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也一样无法解决。
所以他只能改变占卜的方法,尽可能用那些相对低层次的占卜手段,不去做一些太过于触动天机的事情。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占算,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收起了蓍草。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抬起头来看向满脸好奇的吴解,“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什么意思?”
“你且安心陪那朋友在这一带游山玩水就是,只要记住别离开长宁城太远,就不会错过机缘。”萧布衣笑眯眯地说,“再多的事情也不用说了,总之你放心就好。”
吴解很是纳闷,回去和尹霜说了一下,二人便决定按照萧布衣的建议,好好放松放松。
其实他们也并不很在乎那怪异的声音,反倒是这个机会很难得……
大概玩了四五天,某天傍晚,当他们坐在海堤上看日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海边传来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都有很多的问题,我也知道你们对那剑鸣之声很好奇,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吴解觉得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而且不止一次,“但凡是有勇气面对.有来无回,风险的人们,不妨穿过这道门,我在无回谷等你们。”
听到“无回谷”三个字,吴解顿时想了起来。
这是弃剑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