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高照,偏僻的小巷内,一位全身白衣的青年正靠在墙边,静候着某个人。
懒得看手机、讨厌饰品而不戴手表的无忘不知道现在几点,但应该快到定下的见面时间了。反正在巷子的阴影中不会被晒到,所以心里并没有什么不悦。
啪嗒,啪嗒,啪嗒……
五点钟方向,成年男性,应该就是委托人。无忘暗叹了一声,继续闭眼等待着,享受最终的宁静——
“您……您好。”
啊,来了。
无忘将眼皮抬起一条缝,转动眼珠看向站在巷子口显得有些畏缩的中年男性。
“你好……”他懒散地从肺中挤出两个字,接着吸进一口空气,“长话短说吧,我想和你商讨下委托的报酬。”
听到“报酬”二字,男子顿时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一开始的委托价格只是个大概,具体还需要细谈。但当初男子定下的就不是小数……
无忘轻声一叹,接着开口道:“请问,您的收入方便透露一下么?”
“啊?”不明白对方意图的男子愣了一下,接着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人并不绝对安全,连忙答道:“月、月薪三千左右……”
无忘慢慢眯缝着眼,看向前方:“这类委托基本是五万起,而你却定价十三万……”
“因为1突如其来的偏大声响令无忘吓了一小跳,他扭过头去看着对方,左手伸出食指竖在嘴前,右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轻声些。有些激动的男子回过神来,匆匆点头致歉。
“唉……因为,我听说钱多一点,事情更容易成……我无法容忍,那种人渣就这么逍遥法外……”头发有些花白的男子紧紧地攥着拳头,神情中满是愤恨。
哪儿听来的谣言。无忘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他忽然想到,如果换做他自己,那他会怎么办呢……
无忘长叹一口气,而后默默地抬起右手,伸出五根手指。
“一口价……”
还不待无忘说完,男子就先慌了神,匆忙他说道:“这这,这我恐怕,有、有点困……”
“哈?”无忘眉毛微微一挑,有些不太耐烦,“困难?你觉得这是多少?”
男子愣了:“五、五十万……”
听到这里,他不禁用手捂住了嘴别过脸去。止住笑意后,方才转回来重新看向男子。
“谁说,这是五十万了?”
无忘的嘴角向上扬起,他离开墙壁站定。
“五千。”
……
政治、生意、感情、斗争……人这种生物在达成自己的目标时,总会遭遇同类的各种阻挠。而某些情况下,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清除障碍时,人类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便是将那些造成障碍的人——清除。无忘所在的组织正是为此成立的。
因为各种原因而潜匿于黑暗的人聚集到一起,将手伸向光明中冠冕堂皇的种种不公——抹杀。
……
静谧的夜色中,灰发的青年漫步在街道上,犹如幽灵般无声无息。
他抬起头,看了眼银月:九点三十三分。虽然还没发现目标,不过时间也尚早,完全无需着急。
但只是闲逛的话效率太低了。既然是混混的话,应该就有一些常去的地方,比如——
……
“哈哈哈!老子跟你讲,上次那个……”
“嘿,我还……”
“哈哈哈……”
一处未被排上工期而荒废着的空地上,八九个打扮随便、一身名牌或假货、将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人聚集在中央大声喧嚷着,与周遭的宁静格格不入。
如同上世纪的混混,连“葬爱家族”也不会这么搞得一群奇葩。现在还能看到这样的家伙,应该算是“濒危物种”了吧。
无忘躲在一堆摞起的水泥柱后,默默地从几个混混低俗的话中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在耳朵忍受了五分多钟的酷刑后,嘈杂的噪音中忽然出现了与自己脑海中最符合的声音。
他从兜中掏出一面小镜子探出去,通过反光不断观察着情况。经过一番配对校正后,无忘默默确定了目标。
“果然……一击毙命的暗杀什么的……我还是喜欢不起来碍…”
瞳孔中闪过一丝翠绿的光芒,无忘的表情中难得添入了一丝名为“兴奋”的神情。他收起镜子,双手插兜,悠悠地转出了掩体。
一开始众人并未察觉这片地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但当无忘走到离他们百来米远的时候,随着一个人发现异样并指出来,无忘立刻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喂!你,过来过来。”一个顶着一头红发的男子手掌朝下招呼着无忘。无忘没搭理他,自己本来就在往那边走去。
那个男子讥讽地笑了笑,而后从坐着的钢材上跳下,冲无忘走去。
“兄弟,你来干嘛的?”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黄牙。
无忘抬起眼,冷冷地盯着对方:“找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男子好奇地“哦?”了一声,接着绕到无忘身边,抬手指向人群:“喏,老子弟兄们都在那儿了,找谁?”
无忘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过去,而后抬起了手:“那个,扎辫子的。”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一个扎着辫子的黑发男子,被点名的那个人也顿时感到十分新鲜而不可一世地露出了笑容,在红发男的招呼下走了过去。
红发男搭着辫子男的肩,朝无忘扬了扬下巴:“你俩认识?”
两人各摇了摇头,无忘对辫子男说道:“你,是叫康弘雅,对吧?”
对方愣了愣,然后带上挑衅的笑容,点了点头。
找对人了。无忘轻轻点头,随后手伸进衣服口袋中摸索起来。
“嘿兄弟,你是来干什么的?”
他没理会几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的人,装的东西有点多……
“啊,找到了……”
无忘伸出来的手中多出了一管无色液体。他将试管递向辫子男:“请你喝了这个。”
两人不解地看了无忘一眼,然后盯着那试管,略显疑惑地讪笑道:“这是什么?不会是酒吧?这,还没老子一口水多呢1
“哈哈哈……”
无忘像是没看到放声大笑的众人,他捏住试管口,举到眼前晃了两下:“我……有人想要你的命,所以请喝下这个。”
下一刻,耳边马上又安静下来。无忘感到所有人都在用“这人脑子没问题吧?”的眼神盯着自己。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后,作为“主角”的辫子男率先冷笑了一声,将红发男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放下,微微扬起下巴朝无忘走去。
“咱俩,一次面都没见过吧?”他歪着头,不屑地注视着面前的灰发青年。
“嗯。”
“那无冤无仇的,怎么就找上我来了呢?”
无忘沉默了一会儿,反手将试管握在掌中,边静默地凝视,边缓缓开口道:“有人想借我这把刀,来取你的命。”
辫子男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1
无忘冷冷地俯视着面前捂着肚子发出一阵爆笑的家伙,其他人也都跟着笑的前仰后合。过了许久,仍未意识到事态的辫子男终于做着深呼吸停了下来,抬起头满脸诧异地盯着无忘。
“搞得到挺像那么回事儿。我说兄弟,你不会以为,装个深沉,自己就是什么杀手刺客了吧?”
他向前迈出一步,一把抓过无忘手上的试管。
砰!
随着玻璃破裂的清脆声响,化为碎片的试管周围,无色的液体飞散四溅。康弘雅猛地抬起头,嘴角挂上狂妄的笑容:“那现在,你他娘要怎么弄死老子呢!?”
无忘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看着浪费掉的药剂,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浪费……”他环顾了下四周,其余的几个混混已经纷纷站了起来,呈包围之势向他慢慢逼近。又是一声轻叹。
“反正那群家伙善后时也会一起处理掉……”
青年将手摸向腰间,隐藏在阴影中的双眸亮起了墨绿的危险光芒。
……
寂静的夜幕中月明星稀,穿着一身染着点红的黑衣的青年缓步走在街上。犹如刚结束职责的死神。
这一带人烟稀少,来来往往也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无忘还同往常一样,心里并没有因为过了瘾而感到什么愉悦。
渐渐的,周围的房屋开始变得老旧,路灯逐渐稀疏、昏暗。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令他不禁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不远即是藏着自己公寓的巷子。无忘刚欲拐进其中,冲进屋内瘫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黑时,瞳孔却不自觉聚焦到了远处。
一百多米外的一盏路灯下,一个灰发的少女正在昏黄的灯影中守着一辆摆满了酒坛子的手推车。娇小孤单的身影在死气沉沉的街道上显得有些落寞。
无忘顿时感觉心里仿佛亮起了一小团光。他刚迈出一步想给漓玲一个惊喜时,却愣住了。
身上的血渍暂且不提。无忘,混迹在黑暗中双手缠满亡魂的人,与万俟漓玲这样莲花般纯洁的孩子接触,真的可以么?对方此刻正微微低着脑袋,并未察觉无忘的存在。
一股无力感渐渐爬上全身,无忘默默地收回了脚,继而转身拐进里阴影中。
无忘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想见漓玲,很想……
但先前刚刚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飞溅的鲜血、震击耳膜的惨叫,他当时何等沉浸其中。但是,无忘第一次感觉,这是多么令人作呕……
突然,一股寒意窜遍全身,无忘顿时汗毛倒竖,脑袋下意识往右一闪。下一瞬,耳边紧跟着响起了一道破风声。
奚绮颐收回方才砍出去的手,冷冷地瞪着无忘。
“我刚才那一下,可是能要了你的命。”
“……”
反应过来的无忘低垂着脑袋,没有应声。
奚绮颐眉头微皱,眼神中的情感难以言表。
“你不敢去见她么?”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深处却像藏着什么。
无忘不自觉抿紧双唇,依旧没有回答。
奚绮颐轻叹一声,随后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慢慢揉着他的灰发。
“就说你傻……人家其实还有很多生意好的去处,不必来这种地方。但是她还是来了,你觉得为了什么呢?”
无忘微微一愣。
“双已经查过了,是个普通人家……”
“可是,”他打断奚绮颐,音调略显低沉,“我,真的能……”话戛然而止,他没再说下去。
奚绮颐无奈地笑了笑,语气放得十分温柔:“别想那么多。好好享受和那孩子相处的时光。我和双讨论过了,对你俩来说,都是件好事。”
无忘双手微微攥成拳。哪怕奚绮颐如此安慰,这块石头也依旧没法轻易放下。
“现在,给我三分钟之内洗完澡再滚回来。”
冰冷的话语令失神的无忘浑身一抖。熟悉的男声并非来自于面前的奚绮颐。无忘立刻转过头去,双正坐在墙头,眼神锐利地看着无忘。
双盯了他半晌后悄无声息地从墙上跳下,走到无忘面前,抬起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他额头一下。
吃痛的无忘捂着额头,刚抬起脸来想质问双时,看到的却是他镜片后严肃的双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双冷哼一声,随后转过身去,逐渐融进夜幕之中。
“不要以为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我们无法以所谓的‘是非善恶’来判断。”
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时,声音已不知从何方传来。
无忘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双消失的方向。奚绮颐迎了上去,柔声道:“还不明白么?无忘?”
灰发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了身去,走向公寓。
在与奚绮颐擦肩而过时,他轻声说道:“谢谢。”
奚绮颐微微一笑,她终是放了心下来,暂时。
……
“呦,晚上好。”
“啊啊,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