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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经常耍无赖的客人,朱九头在各家春院里有点小名,却算不上真正的人物,他的死波澜不惊,提供的谈资顶多持续三天,蒋、郑二人若不是打听得早,很可能再也不会听人提起他的名字。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袁茂比所有人都要显得吃惊。
“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死在胡家墙下,一晚上没被发现,早晨的时候已经冻成棍了。”蒋二皮突然笑出声来,“捕快老贾以为那是个醉汉,上去踢了两脚,发现是个死人,而且脸皮被剥掉,吓得连滚带爬,他还总说自己胆子大呢。哈哈。”
“脸皮被剥,怎么知道是朱九头?”袁茂又问。
郑三浑抬手捂住右脸,抢道:“剥了一半还剩一半,找来好多人才认出身份。”
袁茂无话可说,茫然地看看胡桂扬和韦瑛。
“通知他家人了吗?”胡桂扬问。
“谁的家人?”蒋二皮没听懂。
“朱九头。”
“应该没有,因为我听说地方上还是要当无名尸上报。”
“嗯?”胡桂扬皱起眉头。
韦瑛嘿了一声,“现在是正月,地方上不愿多事,无名尸放几天就会成为悬案,用不着费力去查,大家省力省心。”
“韦百户不愧是老衙门。”蒋二皮讨好道,其实韦瑛不过三十几岁,进入锦衣卫比较晚,还不到十年。
“可是已经有人认出他了,朱家总也找不到人,也得去官府报案吧。”胡桂扬依然不解。
蒋二皮笑道:“没了半边脸,所谓认出只是猜测,万一没猜准呢?反正没人会站出来作证,至于朱家,早就当他死了,根本不会过问,没准还会继续用他的名头领饷银呢。”
朱九头军户出身,多少领一点军饷,不够他挥霍,常常向家里索钱。
胡桂扬白天时去过朱家,那时朱九头已经被杀,消息却没有传开,朱家人的态度确实极为冷淡。
“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招出什么,死就死了吧,倒省一桩麻烦。”韦瑛从始至终就没将这个人当回事。
“真是奇怪,偏偏是我要见到的时候……”胡桂扬没法等闲视之。
“朱九头昨晚遇害,你今天上午才想见他,所以这算不上‘偏偏’。”韦瑛笑道。
“剥掉半张脸,谁跟他有这么大仇怨?”胡桂扬还是要追问下去。
“我知道。”郑三浑马上道,“肯定是乌鹊胡同的人,朱九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用假银子,所以遭到报复。”
“没错,朱九头带去的银子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所以他被……”蒋二皮也抬手遮住半边脸。
“那干嘛要抛尸在我家墙下?乌鹊胡同在威胁我吗?”
“原来桂扬老弟在意的是这件事。”蒋二皮终于明白过来,“按理说不会,为什么呢?如果是威胁,应该抛在大门口,而不是墙下,这是规矩。”
“规矩?好像你抛过许多尸体似的。”
“嘿嘿,我没抛过尸体,可我听说过啊。”
韦瑛劝道:“胡校尉别太多疑,乌鹊胡同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你家。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查下去,也随你。”
胡桂扬寻思良久,笑道:“算了,我手里一堆案子,哪有精力查这个?也不知道是该同情朱家还是贺喜朱家。”
蒋二皮撇撇嘴,“要我就不去招惹朱家,这时候登人家门,不管是同情还是贺喜,都会极讨人厌。”
他还不知道这三名锦衣卫今天刚过去朱家。
“休息吧。”胡桂扬打个哈欠,“看来我只好在梦里寻找线索了。袁茂,你回家还是住这里?”
“从今天开始我住这里,一直到查案结束。”
“前院还是后院?”
“那四位异人……”
“反正我在的时候,他们没打过架。”
“那我住后院。”
胡桂扬出去叫来花小哥,让他去后院再收拾一间房。
其他人散去,蒋二皮、郑三浑一边走一边拿朱九头开玩笑,丝毫没将他的死亡当回事。
后院不用胡桂扬值夜,四名异人表面上重归于好,已经做好安排。
大饼跑来迎接主人,袁茂看着那两枚红玉,感慨道:“人不如狗啊。”
“挂你脖子上?”
袁茂立刻摇头,“不如狗就不如狗吧,谁让我没它的胆子呢?大饼,告诉我,你的胆子从哪来的?”
“汪汪。”大饼贴着主人的腿叫了两声,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我再要一壶酒,咱们夜谈吧。”胡桂扬建议道。
“不会引来……那位的怀疑吗?”袁茂意指韦瑛。
“你又不是绝世美女,有什么可怀疑的?老道说了,咱们是生死之交,不来一次秉烛夜谈才可疑。”
“没错。”袁茂笑道,想了一想,“你先回屋,我去前院要酒,顺便拜见一下赵宅的管家婆。”
夜里点酒点菜本是一件讨人嫌的事情,袁茂却自有办法将花大娘子哄得开心,美酒滚汤,小菜样样可口,花大娘子亲自端来,脸上带笑,没一句多余的话。
花小哥点好炭盆,照例退下,“我娘不好意思开口,我就多说一句:这些酒菜够你们吃一阵子,酒菜凉了就在炭上加热,剩下的东西放在桌上就好,明天一早我来收拾,今天晚上求你们别再骚扰大家。”
“去吧,放心睡觉,后院就是死人也不叫你们。”胡桂扬笑道。
花小哥打个激灵,快步跑出屋。
袁茂去关上门,“为什么连你家的仆役都这么特别而有趣?”
“第一,他们是来帮忙的亲戚,不是仆役。第二,孙二叔最了解我,人是他推荐的,我不过坐享其成。”
“哈哈,这对母子还真就只能在你这里做事。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谁也没有拼酒的打算,慢慢饮酒,笑话比菜更多,喝得颇为惬意。
“老道若是知道咱们在这里喝酒没叫他,肯定会嫉妒。”袁茂道。
胡桂扬眼前立刻浮现樊大坚一脸哀怨的样子,不由得大笑,“真有这个可能,为了防止他不高兴,我教你一个招。”
“什么招?”袁茂知道胡桂扬鬼主意多,却也十分好奇。
“一个能赚大钱的招,凭这一招,老道能发大财,而且这一招是你告诉他的,他自然不会再嫉妒咱俩喝酒。”
“快说。”袁茂越发好奇。
“老道试图居间说和乌鹊胡同与城内春院,你知道吧?”
“嗯,据说他已经找到门路联络宫里的梁内侍,元宵节之后就能获得召见,他从各家春院聚拢大批银两,准备用来买通梁内侍。”
“这招不成,樊老道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惹恼满怀期望的春院。”
“你知道些什么?”
“嗯。”胡桂扬没有细说。
“那我得尽早提醒老道,让他让银子退回去。”
“那样的话就不能发财了。”
“你的意思是……”
“让老道仍然给梁内侍送钱,但是不要送太多,过后就说事情将成,再向各家春院拢钱。”
“这成骗钱了,一旦败露,老道可承受不起。”
“不会败露,老道只需坚持到三四月份,顶多到五月,乌鹊胡同就会恢复正常。”这些事情都是胡桂扬从曾太监那里了解到的。
“恢复正常?”
“嗯,就是恢复成普通的春院胡同,再没有那种令客人留恋不去的魔力。”
袁茂琢磨一会,“满壶春快要用完了?”他从任榴儿那里听说过这种药丸,知道它就是乌鹊胡同的“魔力”根源。
胡桂扬点头。
“嘿,你这条消息价值千金,怎么自己不去告诉老道?”
“老道欠我太多,我怕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不清,一恨心,干脆不还了。”
“呵呵,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大家既然是朋友……”袁茂突然说不下去,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小口抿了一口半凉的酒,“榴儿猜测,满壶春不只是催情之药,还能用来寻找隐藏的异人。”
“这个猜测可挺有意思,她的依据是什么?”
“朱九头从她那里拿到一笔银子,装成朱九公子去往乌鹊胡同,喝酒之后变得暴躁,脱衣乱跑。”
“总听说有人在乌鹊胡同不穿衣服出屋乱跑,原来就是他啊。”
“他是其中一个,没跑多远就被几名伙计强行按住。朱九头当时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他没睁眼,偷听到几句:‘他是吗?’‘不像,力气不够大。’‘可也不小,要不要报到宫里?’‘再等等,看他的变化。’”
“就这几句?”
“嗯,朱九头去过郧阳府,朝廷去年征兵剿匪的时候,他被选中了。”
“即便如此,咱们或许能猜出这几句话与异人有关,任榴儿是怎么猜出来的?她对异人应该了解不多吧?”
“她在任家接待过一位异人。”袁茂又显出几分尴尬,摇摇头,继续道:“那名异人隐藏不显,只向榴儿透露过真实身份,他说,朝廷要利用异人建立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与此同时也要消灭一切不肯归顺的异人。”
“这院里就有四名不肯归顺的异人,其中一位一直生活在乌鹊胡同,也没见朝廷动手。”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解释不了,榴儿也不懂,但她知道一件事,朱九头已经被人盯上,而这些人顺藤摸瓜,开始怀疑到榴儿。”
“怀疑她什么?她又没去过郧阳。”
“麻烦就在这里,榴儿去郧阳。”袁茂长叹一声,他一开始也没想到麻烦会这么大。
胡桂扬一肚子疑惑,不知从何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