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琇大惊,呆在原地,不敢发出声音。她颤巍巍的伸手贴在耳根处,想听得仔细些,却只听到风吹树鸣。她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手,挪至心口,道定是自己被张内侍讲得昏了头,才会这般疑神疑鬼。只是她心中这样认定,脚下却不敢贸然前行,步子里犹疑不决,实在规划着要如何走能避开那口井才好。
素琇弓着腰,用灯笼探着四周可还有路,发现唯有一片竹林可走,只是夜深无人,独自步于竹林中也着实可怕。她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终是迈了进去。
素琇垂首数着自己的步子,想不要去理会刚才的哭声,可数了许久,抬头一看,才刚从延春殿后走到那怕人的井一侧而已,她赶忙低下继续头赶路。不巧灯笼的火苗越来越暗,她不由得又加快脚步。却在她快走到竹林口的时候,忽来一阵阴风,把火苗差点吹灭,直让素琇害怕,不得不停下来稳住烛火,可她动作慢了一点,可怜的光焰终是熄了。
素琇如此只能摸黑前行,竹林石多,没多久她已被绊倒。
突然,借着竹叶缝隙偷偷漏进来的月光,素琇瞅见一双小脚正站在跟前。
“潭深鱼不饵,鸟飞难戈获。时势已如此,一笑又一哭。姐姐,你这无首乌蝇一样,是在找我吗?呵呵呵呵呜呜呜呜”
方才的哭声此时便在身边,哀怨念着不知何解的话。这都不打紧,可俗语说不怕鬼哭,就怕鬼笑,此时这又哭又笑的声音,唬得素琇整个人汗毛直竖,从发根处抖起来。她不敢抬头,生怕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岂料那小脚竟弯曲下来,果真是个女童的身子,正蹲在素琇面前。
“姐姐,你快瞧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素琇不敢答话,拼命摇头,只想赶快离去。无奈腿脚不听使唤,似是吓软了,定在原处。那女童突然靠近灯笼,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下素琇不想看也得看了,只见这女童的眼珠子似乎已经不在,只从两个黑窟窿里流出血泪,她张大嘴,里面也是黑咕隆咚一片,唯独嘴角淌着血水。女童伸出双手,捧到素琇面前。素琇朝下望去,女童手里捧着的却是许多蠕动的蛆虫,及新鲜的肉块。
“姐姐,你找到了我,我请你些吃食可好?”
女童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送到素琇嘴前,素琇急促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一根弦断了,闭上眼,晕了过去。
女童见素琇倒下,又扑上前去继续唬她,怕她不是真的晕了,便拾了手心里的一条虫儿扔到她脸上,见她不动,才信她是真的没了知觉。
“你唬她做甚?”不远处一女子声音问道,“她已然听到你的哭声,但不似有发现你,你大可等她离远再继续吓她。”
女童抹去脸上的红彩,涂了些许到素琇脸上,才道:“她我前儿个在慈寿殿见过,是个多嘴多舌的,太后娘娘1并不大喜她。”
“你这丫头,若太后娘娘不喜她当自有发落,哪里由得你多事?”那女子似有些嗔怒,见女童并不在意,又道,“你且快快收拾了,得要在迎阳门锁了前出去。”说罢,便拉着女童去井口打了水上来洗掉面上的油彩,又从角落拿来衣服替她换上。
女童换了干净的衣衫,指着素琇的身子,眼睛瞥向女子问道:“你可知她是谁?”女子不答话,女童又道:“她便是司寝局最近出来替官家梳头的宫女。”
“你这皮痒的!”女子伸手拧了女童的胳膊一把,“你既知道她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还要唬她?”
“红人又怎样,她不识抬举,迟早要出事。”
“你怎知道?快些走。”女子见她换好了衣服,拉着她便往南面的宫门行去。
女童一路小跑,跟着女子,道:“前个官家来看太后,见太后头痒烦心,有锦瑟姐姐帮忙抹了发油止痒也不见好,便和太后娘娘说起那个宫女有梳头的绝技,遂唤了她来。她梳头确是好,让太后舒缓了些许。正巧那日公主也来,太后命我跳舞,让公主瞧我可有进步。我正舞着,不料发髻子散了,太后娘娘叫我停下,和那宫女说让她替我把发髻子梳好。
太后娘娘待我如此,我极惶恐,忙道这位姐姐是替官家和太后娘娘梳头的,再替我梳头,我受不起。
太后未应我,那宫女也道:‘奴婢平日里都替官家娘娘们梳头,若是替这位妹妹也梳头,实是越了位份。’理却是这个理,太后娘娘也便作罢,转身又和公主说她梳头确是不错的,让她替公主试试。公主也答应,她便替公主梳了。此间公主和太后聊天,也不大在意。
谁知梳完了,她竟道:‘公主的头上太素了些,我替公主在后面簪了几个花。’公主大惊,忙唤锦瑟姐姐拿过铜镜照着。
太后瞧了瞧,还真的多了几个花,怒道:‘你还不快快除了去!’
那宫女忙又把花摘了,道:‘公主可是不喜欢这鸳鸯七?这花原是冬日才开,这些年天越来越冷,今儿早上琼林苑竟开了,那边特意摘了给宫里簪花用的。若是公主不喜欢,我再换了别的去。’
太后呵道:‘可是因为这个?你竟不知公主替和文驸马居丧才过?’
那宫女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瞧公主的丧服已除,以为既然居丧已过,便可’
公主劝太后娘娘不需发火,‘想必她不知我自誓不再着华衣丽服之事’。
太后娘娘道:‘即是如此,又何必用鸳鸯七?此花最爱招蜂引蝶,又有毒性。’
公主劝太后:‘想必她也是不知的。’又看了眼那宫女道:‘你快下去,别留在这里碍太后娘娘的眼。’那宫女忙叩谢不罚,这才下去了。”
“太后娘娘和公主素来交好,加之公主太过仁善,太后娘娘总怕公主被欺负,替她多说几句也是有的。这点事也轮到你来出头了?”
女童撅起嘴,道:“我是公主从府里带来给太后,太后关照我,把我交给你带着,你我也都得了许多好处,原是应该心中更敬重太后公主。”
女子笑道:“把你这折腾人的给我带着,倒真不知是恩典还是罚我喽。”想了想又道:“这位既是在官家面前得宠的,这下出事了必会传到官家耳朵里。”
“这不更好,本来我们做这装神弄鬼的家伙,也是为了让官家注意,有了她岂不是更快。”
“你懂什么!”女子训道,“若是寻常宫人传给官家,官家也不会在意,只在心里有个影儿,这便足矣。但若是这位得宠的传给官家,保不准官家是否要查下来,可能就查到你我了。”
女童听了,也担心起来,道:“即是如此,明儿个还来不来?”
“暂且缓缓吧。”两人说着,从迎阳门出来,回去宫里了。
这边素琇被临华门守夜的宫人唤醒,已然吓得语无伦次,被宫人送去歇息,一夜无话。
1此处太后指杨太后。章献太后去世前命仁宗封真宗杨淑妃为宝庆皇太后,仁宗称刘太后为大娘娘,杨太后为小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