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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郁蒸,时已午后,日光大盛,一处金碧辉煌,富丽异常的宫殿,却是阴凉。
楠木为柱,赤金为龙,盘绕曲折,夭矫如生,皆空其中,内置沉水香与冰块,烟气与冰皆从口鼻鳞甲喷出,郁成云霞,旋绕殿阶,如置身阴凉香海之中。
掐紫珐琅鸳鸯形香薰突突的冒着带了药香的香气,嵌玉香楠木雕西番莲茶几上,冰雪佳酿数盏,鲜菱雪藕数碟。
蜜合色起花八团绉纱的宽宽袖口里,露出一截凝脂雪肤,与一只骨肉匀停秀美的手。那手上,戴了伽楠香木镶金珠寿字手镯,越发显得肌骨莹润,色若无暇。
玉手捧起一只碧玉雕成的小碗,用一色的勺儿舀起一勺桃红色的汤,红唇微启,淡淡道:“今年的荔枝不错,做成荔枝樱桃羹,香味也极好。”
一时用完,宫殿里寂然无声,又有四个娇美宫婢款款上前,将她手里的碗接过,按部就班的开始为她捶肩捏腿。
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之外,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跪在那里。软榻上的女子招招手,便有宫婢会意,缓缓转出围屏,朗声道:“太后娘娘宣忻嫔觐见!”
衣袂一闪,从围屏外静静走出的,正是面庞有些苍白的忻嫔。
一头浓发绾成双螺髻,戴了赤金镂空穿枝飞凤牡丹纹的花顶碧玉步摇,与金丝圈垂珠耳环相得益彰;她湖水蓝色纱地彩描花鸟纹大袖衫子,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白碾光绢珠绣金描挑线的披帛,在那清爽雅致中,隐隐带出了皇家的尊贵端庄。
从装束上,还看不大出来怀孕四个多月的腰身,但太后已从她的眉眼中看出,一个母亲应该有的谨慎与关切。
于是太后含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微之笑,道:“忻嫔可知道,哀家为什么要召你来?”
忻嫔轻轻蹙眉。她如何知道?她一向是个谨言慎行的,从不刻意讨好太后,也自认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引得太后注目。太后体弱多病,偶尔召见宫妃,也只是妃子位分的那几个尊贵之人,她一个小小的嫔,得太后单独召见是头一个。
然而她半是欣喜半是怅然的去了,却被告知太后正在午睡,要她等。等就等了,可那神色倨傲的宫婢说:“我们永福宫有个规矩,等着太后召见的时候,太后若没有赐座,是必须跪着的。眼下太后已睡熟,犯不着为这点子小事去吵她,小主就跪着等吧!”
连一个垫子都没有,就让她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整整半个时辰吗?
忻嫔又恼又恨又怕,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素有“狠辣凌厉”之名的代太后。
最重要的是,她腹中还有孩子呢!虽然太医说她身子康健,胎儿平安,但这样跪下去,怎知道会不会伤到孩子?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只觉得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觉,连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忽然听到太后传召,如闻天籁。
“嫔妾愚钝,望……娘娘明示。”
她颤声道,畏畏缩缩的坐上了宫婢为她端上来的踏脚。
“哦……原来你不知道。”太后淡淡道,扬一扬手,便有宫婢从内殿中,取来一只红木托盘,上面别无他物,只有一个破碎的小瓷瓶。
忻嫔的脸色,豁地就变了。她一下子瘫软,红唇失去血色,哆哆嗦嗦的望着那小瓷瓶,仿佛那里盛着杀人的毒药。
自然,那里现在是没有毒药的。
因为毒药,全部被她下在了一盘点心里,精巧,美味的点心……
紧接着,又有两个宫婢,架着一个昏迷不醒,浑身血渍的婢女走来,待将这受了酷刑的婢女扔在忻嫔脚边。
那婢女洁白的裙裾在青石地面上铺开,沾染零落的斑斑血迹,如雪地上的红梅开得凄艳,长发散披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极其细微的呻吟声,从她口中传出。
忻嫔手足冰冷,却还是颤抖着伸手拨开被汗水粘在女子脸上的乱发,仔细端详着对方清秀的眉目……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动了动,呻吟声更重。
忻嫔仔细看了看那头发蓬乱,脸上全是乌青的婢女,失口惊叫:“曦儿……!”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她打发曦儿去内务府里挑夏天的陈设。虽然她现在得宠了,衣料、冰块等等的份例,都有内务府主动来送,但是古玩陈设之类的份例却不好来回搬运,看着也不好,于是她就派了曦儿去挑选。谁知一去两个时辰不回来,她正疑惑,就被传到了永福宫来,见到了重伤在身的曦儿。
“忻嫔江氏,你还不肯认罪吗?”太后狠狠的一拍软榻的扶手,脸上虽无愤怒之色,但那胜似冰霜的冷酷嗓音,依然叫忻嫔花容失色,状似筛糠。
“我……我……”
“你利用曦儿从太医院取来砒霜,将砒霜下在前皇后赐你的点心中,故意让你的贴身宫女陵春食用。这样,一来陷害了皇后,二来除去了陵春这个不顺从你的婢女——你的算盘打的不错。不过,今日,证人曦儿在这里,证据砒霜也在这里,你想抵赖也不可能了。哀家打算,待你招供了,就请皇上来主持公道。你犯下死罪,那腹中孩子却无辜……哦,翠钏,宫里有没有这样的先例,你说说?”
被称作翠钏的杨姑姑正色道:“有的。圣祖的珍嫔,下毒害死自己的宫女,被褫夺封号位分降为庶人。还有先帝的陶妃,以自残陷害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您,被下旨赐死,全家都受了连累……”
太后不耐烦的打断她:“哀家是问,有没有怀着皇嗣却犯了事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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