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凉州蛮汉正在兴头上,大堂上酒气冲天。舞女们已经散去了,吹笙者也被遣离府中,今日的辅国将军府不惜灯油,要叫那灯火燃个彻夜!
马氏三兄弟坐于堂中最上,覆甲军中谁都没这几个少爷地位高,四个辅国将军的亲侄子,况且还各个武艺高强,这些厮杀汉是非常服气的。马超不在,马岱便是老大,马铁与马休一左一右地坐着,三兄弟酒意正酣,一面嚷嚷着来年要再为叔父建功立业,一面将手中酒器撞得震天响。
在他们三兄弟旁边则是万宁、关平那几个外将中的小辈儿。关羽坐镇三辅,却也将他的长子放在马越身边历练,事实上跟在这几个凉州大少身边能历练到什么?谁都让着护着他,便是马氏几个兄弟,谁又不知关羽阎行是叔父马越的左膀右臂,他们家的小辈谁敢欺辱?
从上首的位子上下来,便是徐晃、彭式与几个追随马越四处征战的老兵聚在一起饮酒,他们离家都已经有许多年时光了……哪怕各个都在家乡了无牵挂,甚至生活在凉州数年令他们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烤羊与骏马,在这个时候却仍然无比想念家乡的风物。
这本该是个多么快活的时刻?
追随辅国将军征战数年,讨黄巾,平羌乱,败袁绍,击黑山,拱卫将军入主洛阳,正是衣锦还乡的好时节!
当年河东郡五大三粗的小小书吏,如今也成了统千骑的将军。长江两岸兴风作浪的水匪,如今也当得朝中两千石的官位……都已经伴马越走到这一步,一切曾经想的念的都已经唾手可得。放眼十年之前,他们谁能相信自己如今是这般光景?
彭式回首看了看坐在高台上眉飞色舞的马氏后生,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摇着头给徐晃倒上酒,自顾自地碰了下酒碗也不管徐晃喝不喝便已经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说道:“瞧瞧,小后生们多兴奋,脑袋里少不了的建功立业,可对甘某而言啊,回想这些年,不过是无尽的唏嘘罢了。”
尽管同在军中,徐晃对甘宁一直不是很看得对眼儿,连带着对彭式也没有好脸色,只是今日碍于情面才在一张几案上饮酒……彭式不可能去角落里跟那些凉州大头兵饮酒,他也不能,因此只能在这张几案上脸对着脸对饮。
看不惯都是相互的,甘宁不喜徐晃事事规规矩矩,徐晃则不喜甘宁性情暴戾,因此二人尽管袍泽数年,却还从未私下里坐在一起饮过酒。
彭式与甘宁亲如兄弟,自是一般想法。
不过此时听彭式这么一感慨,徐晃也没说话,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彭式说得不错啊,可不就是无尽的唏嘘嘛。
一杯酒下肚,好像二人凝固的关系都缓和不少,徐晃摇了摇头说道:“还能如何呢,等辅国将军入主朝堂了,我便请命驻兵河东,也能回老家看看。兴霸兄有什么打算?”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彭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否则也不至于一个蜀郡人跑到长江上立威名,他伸手笑道:“辅国将军便是入主朝堂,咱们只怕闲不下来,南边还有头猛虎不服气,等着被收拾呢。”
南面猛虎,还不就是江东的孙氏!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在洛阳城中辅国将军府中响起,将军府的亲随快速奔入官邸,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地窜入堂中。
“少将军,大事不好!”
凉州有四个,不,是五个少将军。其中一个尚在襁褓,马超则在皇宫充当马越的护卫,当下大堂上有三位少将军。马岱抬手,对慌慌张张的从人说道:“先喝口温汤再来说过,不要着急。”
‘啪!’酒碗被马铁掷于地面,指着从人怒喝道:“看不到我兄弟三人正在饮酒吗?鬼叫什么!”
倒是马休,到底是嫡子出身,抬手拦住大发雷霆的马铁,皱着眉对从人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皇宫有变?”
传信从人好不容易歇了口气,这才对马岱道谢,随后答道:“不是皇宫,是西凉驻地乱了,程都尉与韩校尉将兵倾巢,与徐州驻地的士卒打起来了!”
“徐州大营?咱们凉州与徐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与他们交手?”马岱看着下面蠢蠢欲动的凉地汉子皱着眉头喝道:“都别冲动,将军赴宴前说过什么都忘了吗?天塌下来,府里人一个都不能出去!一切等他回来再说。你跟我说说,程叔父与韩校尉将兵,那侯叔父呢?”
那从人已经带上了哭腔,指着徐州军驻地的方向说道:“侯都尉被他们徐州人杀了!”
“什么!”
“欺人太甚!”
几乎要将大殿掀起的声音在听到候选的死讯后轰然炸响,人潮汹涌中,突出马岱一张冷静的脸。
在洛阳为郎的日子与攻击益州后被袁术所俘的经历,让马岱飞快地成长起来,论起心性,便是年长一岁的马超都比不上他。乍一听到候选的死讯,别说马休马铁,就连徐晃彭式都有些呆住了……谁能想象如今辅国将军如日中天的时候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掉凉州的都尉?
“滚回来,都给我坐下!”看着乱糟糟的大堂,有醉汉起身披甲执刀,还有人溜出府邸想要去牵马,马岱脸上泛着苍白一掌拍在几案上,怒喝声中真有几分马氏主人的威势,指着堂下人骂道:“瞧瞧你们这德行,一个个都这样就是去了能打赢吗?”
“休儿,你速去徐州驻地,叫停程叔父兴兵,先退回凉州驻地,有事明日再说。”不过片刻,马岱便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凉州已经死了一个都尉,事情很大了,不能再继续任由事态发展脱离掌控,马岱竖起手指对马休说道:“告诉程叔父,徐州人既然杀了侯叔父,他们谁都别想跑,都得拿命来还……但不是今夜,记住,不是今夜!”
今夜这个时间太过特殊,各部兵马长官都被皇帝请去宫中赴宴,几乎各军都缺少真正的主心骨,徐州却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争意欲何为?
直指凉州,混乱起来好让他们主子摸鱼吗?马岱不信对方的目的只是这样,这是绝对不够的……对方的目的很有可能便是要自己这辅国将军直系兵马出动,杀上几个州郡长吏,来为叔父的名声中抹黑。
朝这个方向一想,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所有人都给我坐住了,天大的事情要等叔父回来主持大局,谁也不能擅自行动。”凉州人报仇不隔夜,尽管马岱胸口也是一般的悲痛,却还要端起酒樽,对众人说道:“敬侯叔父在天之灵!”
马岱拉住兄弟耳语一番,让马休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急忙牵马执兵地奔出府邸,直冲徐州军驻地。这个时候根本都用不到分辨方向,抬头一看哪里火光冲天就往哪里走边是了。
可马岱不知道,正当他开门出府时,隐匿在街角的几个年轻人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眭元进说道:“马氏子弟真沉得住气,都这样了居然还不领兵出征?”
“看来传言多有不实,凉州人未必凶蛮少智,至少马君皓的几个小辈都挺沉得住气。”吕威璜环顾左右,对韩莒子说道:“这小子一定是去息兵的,韩兄射艺超群,看你的了。”
韩莒子也不多话,扛着一张大弩也不牵马,迈开双腿便向着奔驰而出的是马岱追赶而去。
望着一骑一步先后离开的背影,吕威璜看了看眭元进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这样将军府中的凉州军都不出动,那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了……唉,听天由命吧。”
不多时,马休一骑已经奔至徐州军驻地,望着纷乱的战场,一眼便看到了高坐马上的程银与韩遂等人,凉州兵马此刻已经攻入徐州驻地,营门已被踏破,丹阳兵的战力比起西凉军还是要差些,急忙喝道:“程叔父,韩校尉,速速退军!”
“咦,休儿怎么来了?”程银不解地望了一眼韩遂,韩遂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他想象中很有可能将军府的兵马倾巢而出,却怎么只有马休一个人?“休儿快过来,别被流矢伤到了。”
“是伯瞻兄长叫我来的,兄长说徐州人杀了侯叔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但他们的死期不是今天。”马休才喘了两口气,便急急忙忙地对程银说道:“叔父,快让咱们的人撤回来,回到驻地紧守营门,伯瞻兄长认为这是别人的计策,就是要洛阳乱起来妨碍叔父。”
韩遂为之侧目,马氏三兄弟里头脑最不灵光的老二生了个好儿子,先不说是否杞人忧天觉得中计,但是叫马休来调停战争这一手便足可见其智谋。马休是马腾的嫡子,凉州老兄弟都以马腾为兄长,这小子是真正的凉州少将军,这些将领自然都要听他的。
然而,还来不及说话,远处传来一声嘣弦,那是劲力超过六石的蹶张弩才能在黑夜中传出这么远的声音,在嘈乱的战场上仍旧能使人寒毛炸起。
流矢宛若黑光,击碎了马休胸前的铠甲。
这不是入住朝堂的前奏,这是一场血色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