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桂花飘香时节,明晃晃的金色阳光穿进厅里来,梓锦抬眸望去,院子里翠绿的叶子随风摇曳,来往的仆人们秩序井然,参与赌/博的婆子一字排开胆战心惊的立在外面,简嬷嬷跪在大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忽喜忽悲,浑然不知道她的命运在方才就已经悄然改写。
置身于上位者,往往能操纵别人的生死,浑不怕自己被别人操纵。此刻梓锦跟楚氏就能操纵这些仆人的命运,可是梓锦也知道,幕后的那一只黑手,随时就能操纵她们的性命,人生就是这样一场十分残酷的食物链,片刻不由己。
是悲?是喜?是哀?是愁?谁又能晓得,唯一知道的,那就是一步步的走下去,走得稳稳的,稳稳的!
梓锦势必是要做一回坏人,要树起自己的威风,要让整个侯府都知道,三少夫人不是纸糊的老虎,不是风一吹就倒的窝囊废。
慢慢的站起身来,纤巧立刻扶着梓锦往前走了十几步,梓锦立在简嬷嬷的身前,低头望着她,面上带着丝丝怜悯,但是转瞬间就消失无踪。有些人值得可怜,有些人不值得可怜。简嬷嬷若不是私心太重,又怎么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要是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管事,就没有今日的祸事。现在梓锦怜惜她,他日谁来怜惜梓锦?
不是梓锦心太硬,而是存活于世上,在这大家族里,就要输得起!
“简嬷嬷。”梓锦轻轻开了口。
简嬷嬷听到这冰冷而寒凉的声音没来由的浑身一颤,忙回道:“三少夫人。”
“我希望你能输得起。”梓锦留下这句话缓缓的往外走去,只留下一脸惊愕的简嬷嬷呆呆的看着楚氏,似乎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楚氏看着梓锦的背影,只得站起身来,瞧着简嬷嬷说道:“嬷嬷,我很想保住你,奈何三弟妹铁证如山,就是我也束手无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看这件脉脉的眼神夹杂着令人看不透的凝重。
简嬷嬷浑身一颤,一下子瘫倒在地,想要说什么却又似乎一下子说不出来,满脸涨得通红,好半响才喊道:“大少夫人救救老奴,老奴跟了杜夫人一辈子了,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大少夫人帮帮老奴,老奴来世给您当牛做马……”惊阳然随。
楚氏缓缓的蹲下身子,然后挥挥手让大厅里的人都退下,这才看着简嬷嬷说道:“嬷嬷,明人不说暗话,你自己知道的你是保不住了,被人当场拿住,如今婆婆都不能参与审讯与你,昨晚上你自己就想明白了是不是?今儿个我也已经尽力了,只是……我也没有办法,实在是人证物证俱全,想要为你开脱实在是无能为力。”
简嬷嬷满脸是泪,一把抓住楚氏,哭求道:“大少夫人,老奴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胡乱攀咬,绝对不乱说话,只是我女儿魏紫还在杜夫人跟前当差,求大少夫人以后多多关照她,没了我这个娘给她撑腰,以后还不定怎么被人作践,说句良心话,大少夫人刚管家务的时候,老奴可没有故意为难过您,这么多年了也没给您使过绊子,就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多多照顾我女儿,老奴来世衔草结环报答您。”
简嬷嬷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她一下台,只怕是她的女儿就要遭殃,所以索性用自己不哭不闹换取女儿的平安,如果楚氏不答应……简嬷嬷手里也不是没有东西的。
楚氏自然明白,于是笑着说道:“嬷嬷是个聪明的,魏紫的事情你就放心,有我帮忙照看着就是了。”
简嬷嬷这才松了口气,浑身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力气,苦笑一声,道:“过了一辈子了,没想到临了打雁不着反倒被啄了眼,三少夫人果然是好手段,连您都要退一步。”
楚氏闻言,疑惑的看着简嬷嬷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嬷嬷冷笑一声,然后才说道:“怨不得别人,也是我自己不争气,原本我昨晚上没打算聚赌台子,可是被人撺弄了两句就由性子上来了,如今想想也许是落进了人家的套里,不然的话哪能这么凑巧,一下子给一窝端了。”说到这里简嬷嬷看着楚氏道:“大少夫人,您以后万万当心,那一位不是好相与的。”
楚氏闻言抬头看向立在院子中正在吩咐事情的梓锦身上,阳光虽然耀眼可是并未到达大厅里,可是她还是半眯起了眸,梓锦的身上似乎就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这个自己一开始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的女子,转眼间不知不觉的就已经成为了强大的对手,又或许说,其实梓锦一直以来就一直刻意的收敛了锋芒,如今光芒乍现,却逼得她们节节败退。。
这样清淡的女子,眉眼婉转一笑间,却足以要人命了。
“多谢嬷嬷提点,我会尽力保住嬷嬷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安心。”楚氏笑着安抚着简嬷嬷,然后徐徐的站起身来抬脚往外走去。
简嬷嬷知道,这辈子她没有希望再回来了,能保住一条贱命也知足了,只是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三少夫人挑了她做靶子!
梓锦吩咐众人将人继续关押好,拿着众人画好押的供词,徐徐转身看向楚氏。樱桃红的刻丝褙子,在阳光下闪闪生辉,越发衬得梓锦面如冠玉,肤若凝脂。
楚氏下意识的整理了碧色的衣衫,只是素淡的碧色在樱桃红的跟前总是少了一分精神,心里叹息一声,这样的女子就是不经意间也能压你一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令人嫉妒的恨不得摧之毁之,却又想捧在手心里疼之爱之。
梓锦哪里知道楚氏的复杂心境,只是浅浅一笑,道:“大嫂,咱们走吧,该去给祖母禀报了。”
楚氏点点头,这才跟梓锦相携离去,诺大的议事厅,顿时安静下来,周围的丫头婆子谁也不敢大声的出气,自从入府后就一直待人和善的三少夫人,纵然没有发怒,没有疾言厉色,可是却让她们一点也不能轻视她,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一种感觉,就好像头顶上顶了一座山般。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铺成的甬路上,丫头们在后面慢慢的跟着,楚氏看着花园里菊花盛开,似是满园里铺满了黄金灿烂夺目,空气中还有桂花的香气,一切是这样的惬意舒缓,不由得脱口说道:“如果人的一生没有这样那样的争斗有多好,看着周围花团锦簇,口鼻间香气馥郁,温暖的阳光铺在身上,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三弟妹,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这一生都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所求的不过是我应得到的,跟安稳的日子。”
梓锦轻笑一声,附和道:“是啊,我想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可是人在面对你想要得到的东西的时候,当你得到了你又会想要更多,就因为有了这样的贪欲,所以就有了纷争,才有了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暗算丛生。大嫂,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要的都只是安稳的生活,我只想跟我爱的人白头偕老,仅此而已。”
楚氏一怔,跟所爱的人白头偕老……“三弟妹,你爱的人……是三弟吗?”
梓锦不想回避这个话题,也没有犹豫,坦坦荡荡的说道:“是,我爱他,我爱的一直都是他。”
女子谁又能这般轻易的将情情爱爱说出口,楚氏不由得羡慕道:“三弟为了你费尽心思,跟家里闹翻天,自始至终没有同意过凉国公府的亲事,就连一向强势的祖母都没能让他屈服,那是我就想如果这一生有这样一个男子肯为我费尽这样的心思,便是死也无憾了。”
楚氏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死也无憾了?梓锦脚步一缓,随即又恢复如常,低声说道:“爱情从来都是不容人挑选的,有的人一眼就能定情,有的人同床异梦却能一辈子。是你的,风吹雨打也不走,不是你的,死缠烂打也留不住。”说到这里轻叹一声,眸中带着一丝异样,柔声说道:“王朝云死后,苏轼思念不已,每每含泪,写下了名传千古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那是得多浓厚的感情,十年后还能梦到他们当年的小轩窗,佳人正梳妆,梦里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情到浓出自难忘,王朝云不过是一个妾,却能得到鼎鼎大名的才子这样的深爱如此,若是我也知足了。”
小轩窗,正梳妆……此刻的梓锦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会有一本叫做《小轩窗,锦梳妆》的书红遍大江南北,也更想不到,相交渐行渐远的点,会从这本书再次有了交集,情到浓出自难忘,很多事情早就是冥冥注定的,你躲也躲不掉,绕也绕不开,它就不远不近的在前面等着你。
命运,是一种劫数。
楚氏怔怔的,情到浓出自难忘……她跟叶锦能否有一日也能情到浓处……想起自己的丈夫,楚氏心里就有些酸酸涨涨的,那样优秀的男子,如何会是只属于自己的,能做他的正妻,该知足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王朝云,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姚梓锦,总有那么一个男人等着与你相爱,相守,一直到老。
说话间就到了露园,不出所料的杜曼秋跟长公主都在,看来单等着二人来了,两人上前一一行过礼。自从进了门,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很紧张,楚氏面带微怒,梓锦面带惬意夹着微笑,两人甚至与都不需要提前说好,只要进了露园的门,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楚氏跟梓锦配合得十分的好。
看到二人的神色,杜曼秋神色一凝,长公主悄然无声的笑了,叶老夫人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头上戴着石青色福寿双全的抹额,神色端凝。
梓锦将手里众婆子的供词交给叶老夫人,这才说道:“祖母,这些人都已经招供了,这是供词,上面有个人的画押,昨晚聚赌之人已经查清楚,的确是简嬷嬷,众人众口一词,简嬷嬷自己也承认了,还请祖母示下怎么处罚才是。”
叶老夫人一张张的翻看着供词,杜曼秋脸色煞白,狠狠的瞪了楚氏一眼,楚氏十分委屈的看着杜曼秋,压低声音说道:“儿媳也没办法,那些人似乎是商议好了,一下子全都指证简嬷嬷,简嬷嬷就是有十张嘴也分辨不清楚,儿媳一个人也无力回天。”
杜曼秋看了叶老夫人一眼,这才瞧着楚氏小声说道:“那些人是你跟溟轩媳妇一起审问的?有没有用刑?”
一起两个字咬重了口音,楚氏如何听不出来,不过还是点点头,“是一起审问的,但还没用刑这些人就都招了。”
杜曼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用的东西。”说完这几个字再也不肯言语,杜曼秋知道一旦画了押这证词就生效了,更何况没用刑就说不上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就不能翻/案,心里怒火丛生却偏没有办法,没想到姚梓锦这般的厉害,居然没用刑在没有管过家务的情况下还能将证词拿到手,可见是个极聪明有手腕的,想到这里杜曼秋的神色慢慢的缓和起来,方才的怒火一点点的压了下去。
叶老夫人看完后冷哼一声,将证词分成两份递给杜曼秋跟长公主看,杜曼秋跟长公主忙接过去,两人看过后又互换了过来看完另一半。杜曼秋站起身来,看着叶老夫人哽咽道:“都是儿媳管教不严,居然出了这样的丑事,还请母亲责罚。”
“简嬷嬷是你的陪房,这件事情说起来你的确有不是的地方,处在这个位置上,你更应该严格约束自己身边的人,明令禁赌居然还带头搭赌台子实在是不能饶恕。”叶老夫人怒道,家祸的根本还不是从里面烂起来的?
杜曼秋垂首应道:“是,是儿媳大意了,以后儿媳一定严加约束,严惩不贷。”
长公主看着杜曼秋说道:“看这供词上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居然已经有十几次居多,杜夫人这失察也的确够久的。”
杜曼秋气得浑身一颤,抬眼看着长公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压了下去,旋即面上含泪,扑通跪在叶老夫人跟前,道:“都是儿媳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庶务,才有了这样的事情发生,请母亲重重责罚。”
杜曼秋这么一跪,楚氏立刻跟着跪了下去,忙说道:“祖母在上,请听孙媳一言,母亲平日庶务繁忙,哪里能一一照管到位,这巡夜当值的安排都是孙媳在管,是孙媳无能,婆婆心善要替孙媳遮掩,可是孙媳万万不能让母亲背了黑锅,请祖母责罚,请母亲责罚。”
梓锦在桌子上用茶水写得就是苦肉计这三个字,杜曼秋的陪房简嬷嬷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难逃其责,楚氏不能救下简嬷嬷,杜曼秋一定会迁怒于她,这个时候楚氏替杜曼秋在叶老夫人跟前把罪名扛下来,保住了杜曼秋的颜面,杜曼秋也就不好继续为难楚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楚氏一口咬定是她的错,叶老夫人就罚了楚氏三个月的月钱,禁足一个月闭门思过,她所管的差事就由梓锦接过去,杜曼秋大惊,忙道:“溟轩媳妇从未管过家,不如让繁哥媳妇接手?”
叶老夫人揉揉额头,缓缓的说道:“这次聚赌事情溟轩媳妇查的不错,至于管理庶务你就多多教教她,繁哥媳妇也有自己的差事,哪里忙得过来,就这样定了吧。”
叶老夫人发了话,杜曼秋纵然是再不情愿也得应了下来,反正想要整治一个黄毛丫头片子有的是办法,这家务出错的地方极多,拨个空子她就掉下去了,没必要这个时候惹得叶老夫人不开心,念及于此杜曼秋就应了下来。
所有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尘埃落定,长公主跟梓锦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一部分的管家权,只是没有想到楚氏会失去管家权,这一点让梓锦有些意外,不过这个时候梓锦也顾不得许多,很多事情都不能如你所想的一举两得。
“那这些人怎么处置?”杜曼秋出口问道,毕竟她才是掌管庶务的人,梓锦查完了,就不需要继续插嘴了。
叶老夫人眼眸半眯,似乎是睡着了一般,久久不曾说话,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众人的心都跟着悬着,许久听到叶老夫人说道:“简嬷嬷是首恶,不能轻易饶恕,将她撵了出去到庄子上做粗活吧,其余的全都降为最低等的洒扫婆子。”
“是,儿媳明白了。”杜曼秋跟楚氏都松了口气,至少没要简嬷嬷的命,不过还有个大问题,杜曼秋看着叶老夫人问道:“拿这些空出来的管事位置,您看该怎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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