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龙椅上的黎璟好似早就猜到一般,大手一挥,便指了武官队伍中,最末的一人出来。
顾念从一身绯色官袍走出。
黎璟道:“顾将军带三万兵马,前去支援。”
顾念闻言迟疑,复又一拜:“臣领命,皇上,臣觉得这三万兵力,恐怕不足以应对燕国十万兵马。”
黎璟面色依旧稳重如常:“爱卿放心,不出五日,燕军必溃。”
朝上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眼前年轻的帝王显然是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顾念于当夜,带兵赶往边城,路上听闻程蔻早已转移边城百姓,不免对这个瘦弱女将军又平添出几分青睐。
他暗自期许,程蔻能全须全尾的保护好自己,与他相见。
他届时,一定要看看有这那样一身好功夫的女子,究竟生了怎样的容貌。
刚想到此,顾念忽觉自己肤浅,看人应当以人品为先,样貌算什么东西。
天色破晓之时,黎营,程蔻一身黑衣,驾一匹黑色骏马沿着将要亮起的天色出发。
不一会儿,燕营将近,程蔻摸了摸黑马的头,转身将马儿一拍,使马儿去往了与他不同方向。
待马匹惊动了燕国兵将,程蔻潜入军营,放了一把大火。
火势浩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是火烧连营之势。
这是除开追马儿那几千人外,其余人马皆在营内,程蔻用匕首依次割断了燕军拴马的绳。
随后选出一匹花色最显眼的骑上,几十匹马,趁着夜色四散,营内将领,听着声音,以为来者众多。
通知了几乎所有兵力出发追击,毕竟他们粮草都烧没了,此时若不主动出击,便只能饿死。
很快燕国的众人就被程蔻引至了峡谷内,程蔻被燕国的士兵围困在峡谷内,厮杀声起。
程蔻一把长剑使得出神入化,若非身体有伤,她是可凭借轻功攀出峡谷的。
天色微微发亮,两侧山谷上埋伏的人,见燕军已被瓮中捉鳖,纷纷砸下火石与箭,不一会儿,燕军退路被堵。
燕国大将淳于破横着一身肉,就程蔻冲来。
程蔻勒马,转头借马势攀上岩壁,幸好上当扔火球的士兵发现了她,叫四周兄弟停了动作。
别看淳于破一身肥肉,可轻功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三两下就攀上了程蔻另一侧。
这下峡谷上的士兵可傻了眼,看着身后的火球思量到该不该放。
其余几处的投掷的火球皆不停歇,唯独程蔻这儿让人犯难。
淳于破一路追着程蔻,程蔻虽是竭力,但一身都是伤的她,早已力竭。
关键之时,程蔻只觉腹部剧痛,垂眸一把红缨枪,刺穿了她的身体。
淳于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今日就算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程于剧痛之中瞥见身旁岩壁一抹极为细小的缝隙,她身量小,可轻松穿过,淳于破肥头大耳绝对钻不过来。
既已想好,程蔻用力向前一跃,从红缨枪中挣脱开来,越过那缝隙一片漆黑的岩洞,洞内有活水流动,兵戎声渐远,她意识渐渐丢失,连身上的疼痛都快感觉不到流缓缓,终于她由黑暗进入光明,见到了万丈朝霞的天地,她无力再想情爱、对错,只记起自己十五岁时喜爱的那座山,年幼的她一手指山,扭头对父亲道:“爹爹,往后,我要去那座山上居住。”
意识越来越模糊,强撑的双眼已无力支撑的即将合上,上一世的程蔻死于新婚,这一世的陆云杉死于无法挣脱的命运与糊涂。
腰间的海棠匕首在下游时脱落,在了湖边的黑石上,匕首上的海棠花遇水生了锈迹,匕刃已毁,好比斯人已逝。
当日午夜,林若洵的九万大军攻破燕国城门,燕国留守众将在皆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念带兵,赶至边城,守住边防,却忽闻程蔻失踪,带兵杀出,前往失踪处寻找。
翌日入夜,燕帝被斩杀于皇城巷道,燕军在与黎国缠斗时得知国破消息,万念俱灰下选择受降。
黎璟当夜心口剧痛,吐血不止,皇城太医皆束手无策,黎璟昏迷,内阁众臣提议民间名医入宫为黎璟诊病。
此时一个叫兰时的十八岁的白发少年应征入宫,为昏迷多日的黎帝诊脉。
只见少年走至黎帝身前,却不搭脉,只从腰间取出一竹笛,不紧不慢的吹奏一曲,黎帝病容顿时消了大半。
太医令在笛声尽时上前为帝王凭脉,惊呼皇上脉象平稳有力,已无大碍。
黎璟此时身在梦中,做了一个十分可怖之梦,他跟随这一十八岁女子的视角上了战场。
本是一路鲜花与小声,却在下一瞬陡然转化为鲜血与枯骨,无数人想要抓住少女献祭活命,少女骑了一匹逃跑,单枪匹马杀入敌营,救了父亲的同时一把火摧毁了敌军的反攻之势,大败敌军。
他在梦里暗中为这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瞬失了神,他一直站在这少女背后的视角不见少女真正的模样,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程蔻!”
黎璟望着回过头来这张脸失了神,她是程蔻,那陆云杉又是谁。
画面并未因他的惊讶而停止切换转动,很快到了程蔻与姜南洲的成婚之日,泊泊的黑血自她的嘴中涌出,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奇怪的是,这个梦到此还未结束,程蔻醒来,变成了陆云杉,还在树林救他一命,之后的画面。一幕又一幕都有他的身影,乱雨中,她回来了,与他亲吻缠绵,却在下一瞬给他种下了蛊,要他今生今世都再不会记起她。
那现在,他为何记得了。
兰时立在床边,徐徐道:“因为她死了,万籁蛊是以她的性命种下的,她活着,你便一生都记不起,可她若死了,蛊也就毁了。“
黎璟在梦魇中醒来,想着梦里的一幕又一幕,向眼前的兰时问道:“你是谁,她又在哪里。”
兰时苦笑,自感知程蔻死后,他也不想再活着了,便索性以真实身份示他:“我叫千无虞,是千罗门的后人,数年前卫国大火,是程蔻姐姐救了我。”
“程蔻,她在哪里,我要她亲自来见我。”黎璟道。
千无虞厌恶皱眉:“我说了,姐姐已经死了,死在了你的手里。“
黎璟挣扎起身:“我不听你说,我要亲自去边城找她,她武功盖世,定然不会。”
千无虞反问:“武功盖世?她再武功盖世亦是个凡人,你让她带一万大军抵御十万大军时没就没想过她的活路?”
黎璟不再辩驳,堂下内阁太医皆是一脸懵,但在听闻眼前少年是千罗门遗孤之时,还是忍不住慌乱了一阵。
须臾后,黎璟下令赶往边城,千无虞被宫内侍卫关押。
次日清晨,顾念在程蔻消失的溶洞口接见了黎璟,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的帝王,不过是假作悲伤的样子来掩饰他的无情,可谁料,皇上真的为她钻了洞,下了湖泊。
当皇上在一米多深的湖水里摸到一把生锈的匕首时,竟然还当着众人的面落了泪。
顾念虽伤心,但眼见多日寻不到尸首已近放弃,可皇上不肯回都城,每日都泡在那水里,人肉眼可见的一日消瘦过一日,直到林若洵将军来了。
居然不顾天子尊严,就将皇上敲晕带回了宫里。
如此又过了两年,燕国灭,陈帝臣服称王,四海终于统一了,陈言昭在两年前的一个深夜暴毙于宫内的一艘船上。
秋风落索,黎璟这两年生了许多白发,他独自坐在求阙阁的院子里,两年如一日般,磨着那把生锈的海棠匕首,依稀回忆起这个匕首的来历。
晚霞里,他们并肩而行,他一样为她挑中的防身利器。
不知畅想了多久,林若洵奉他的命,将千无虞带了来。
千无虞一头白发,比起往年,光泽更显,反观黎璟自己,一头的头发,黑的黑,灰的灰,只觉是一片颓败。
黎璟:“林若洵,我寝宫左侧匣子里有东西,你帮我取来吧。”
林若洵答是,转头离去,留下了若干侍卫守着他。
待林若洵走远,黎璟强硬的吩咐众侍卫退下,而后问了千无虞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找你制蛊那日,应当很伤心吧,我听闻,那蛊,是要剜心头血的,她是有多想让我忘记。”
千无虞沉默了许久:“她当时只说欠你太多,并未言辛苦。”
“可我还是恨她。”黎璟便磨着手中匕首边道。
千无虞冷笑,心中不想再与黎璟多言,他如今手脚被缚,不能离黎璟远远的,便将眼轻轻合上,不去看这个他厌恶的人。
直到磨刀的声音停了,黎璟又开口说话了。“你怎知,我在得知真相后,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为,错的并不是你呀阿澄,可,你为何偏要让我忘记,你擅自做的决定,可想过我。”
话音落,千无虞忽闻钝刀插入皮肉声,猛然睁眼之时,只见黎璟双手将那把刀刃都不完整的匕首一寸寸的插入自己心脏,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可眼神却是越发的轻松与澄澈。
千无虞没有惊呼,只看着这一幕,随着黎璟的目光望向了晚霞深处。
濒死感袭满全身,黎璟熟悉这种感觉,他少年常被各种刺杀搞得身心疲惫,直到她出现,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
阿澄,可会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