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章榨干
口木越后国贫脊的山地间,星罗棋布的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水田,农民们顶着北太平洋夏季炽烈的阳光,在水田中间辛勤的劳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土地狭小地方贫瘠,农民的付出与收获并不成正比:当时没有耐寒稻种,越后只能种单季稻,每家人父亲儿子女人总得七八口,最多能租到二十来亩水田,一亩田不到二石的收成,全家人春种秋收所得不过四十石米,其中又有三分之一要交给御家人地头,三分之一给村里的地主,自己剩下的不多十三石左右,摊到人头上,往往一年不到两石口粮。
两石,不到一百二十公斤,按现价折合人民币四百元,就是鎌仓幕府时代一个普通口木农民维持全年生活的收入,其贫苦可想而知。同时虽然口木有漫长的海岸线,但它的造船技术十分落后,用搭接法建造的船舶在中国只能称作小舢板,故而渔业极其原始,无法为和人提供足够的蛋白质。
所谓“名字带刀”的守护、地头们,一日三餐比农夫也好不了多少,白米饭、味噌汤、腌小鱼、干海菜就算很丰盛的一顿了,逢年过节才吃得上新鲜的鱼、肉。由于食物极度匮乏,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酿酒,所以酒精度数很低的口木清酒,“名字带刀”挺胸叠肚的御家人们,也决不可能开怀畅饮,只能用极小的瓷瓶子盛装,手指头大小的酒杯饮用。肉也十分稀有,唐朝在中国就流行鱼脍,松江鲈鱼脍大大有名,传到口木就改作了寿司——米饭团上铺一片薄薄的鱼或者肉。没办法,整块鱼吃不起啊!就米饭团上铺片鱼肉,都是贵族武士才能享用的美食哩!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能叫和人半夜梦中笑醒的美事。说到底,许多大名鼎鼎的贵族武士,生活水平还赶不上北宋年间开封城的守门小吏呢。
穷困、贫瘠的影响深入了和族的血脉,抢夺资源和土地,成为整个口木民族两千年如一日的追求。唐朝白江口、明朝万历年间丰臣秀吉侵朝鲜、满清末年的甲午战争、二十世纪中叶的全面侵华,这个岛国上的民族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掠夺土地和资源……
靠近大路的水田属于浅井三郎家耕种。浅井并不是姓,而只是个阿猫阿狗的外号,他的儿子就一个叫村口一夫,一个叫黑田次郎,什么村口黑田就和狗剩、铁柱一个性质,大家随口胡乱起的个小名。这个时代,只有武士们才能“名字带刀”,名字就是指拥有自己的姓氏、苗字,带刀就是挎着刀上街行走,至于老百姓嘛,反正整天泡在水田里劳作,也没有高贵的血统传承,有个阿猫阿狗的称呼就够了。
浅井三郎就带着大儿子村口一夫,弯着腰在水田里劳作。本来瘦削矮小的身躯,佝偻着腰,显得更是小的可怜,头上蒸笼似的大竹笠尽管能挡住炽热的阳光,但却让头顶的发髻里热得可怕,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到水田里,成为滋养水稻生长的一部分营养。
没办法啊,听地头老爷说,征夷大将军发了那啥“异国征伐令”,本来是在南九州搞的,没咱们本州北面的越后什么事,毕竟鞑虏再怎么凶狂,也不会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嘛。可是自从足利家时老爷从肥前的异国警固番役头改任越后代,咱越后也搞了异国警固番役,各处御家人守护老爷家中的武士,每天挎着刀训练、巡查。
豢养武士要钱,购买装备要钱,集中起来训练更是要钱,老百姓的税粮便跟着涨了半分。可别小看这半分,以家里每年收四十石而论,便是整整两石,一个人的口粮啊!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
要不是小儿子黑田次郎去新泻给汉人做活,家里真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等死,要么参加恶党抗税。幸得黑田小时候跟着高僧学过几天汉话,仗着这点路道去汉人那儿挣钱,省下了一人份的口粮,才能勉强挨下去呢。
这才去了一个半月,黑田就托人寄回家十个圆溜溜的铜板,浅井还当每个铜板就是过去一文钱呢,心说如今大宋钱做的这么大了,天朝上国的东西,真是越做比以前越好啊!
结果拿阵上一问,差点没把他吓死:这钱叫做十元,折三百零八文铜钱,十个便是四贯铜钱,能买四石大米!
我的妈呀,难怪地头老爷说起汉人,都赛如高天原上的神仙,儿子才去个把月,就挣到够两个人吃一年的钱,这样看,汉人老爷真正不得了哇!
只不知,替汉人老爷做事,有没有什么讲究,是不是烦难呢?
一点也不烦难。与佐渡岛隔海相望的本州岛越后郡新泻春日山城,与大海之间的平坦地域,黑田次郎正呼呼喝喝的指挥人运石头、打地基,建设码头、仓库等设施。这些民夫发给五十元汉钱,可买到一石百米,工头发八十元,而他这位总管通译,则是一百五十元钱!
哈,汉人老爷的钱真好挣,跟汉人干事,更是光荣无比!
往日里自己一个乡下贫民,路上遇到武士老爷们,简直连头都不敢抬,要知道,他们带刀的特权,标志着可以无故斩杀平民——虽然极少真的这么做,毕竟平民缴纳的税收养活了武士。总之,人家鼻孔冲天对你哼一声就算莫大的殊遇了,有恃强凌弱的家伙,故意将寒光闪闪的太刀拔出一小段,就能吓得黑田这样的平民们战战兢兢,唯恐那玩意落到自己脖子上。
现在呢?自打做了汉人的通译,往日趾高气扬的武士老爷们见到自己也得低下高高的头颅,把头顶的冲天炮对着你,粗声大气的叫一句“哈依”,就连从五位下的越后郡代足利家时老爷,见到自己都是笑呵呵的,前些日子甚至还赏了自己一杯酒,这可是多少人梦想的殊遇啊,当时足利家的武士们眼睛都红了……
“河野獭君,你负责的桩基可要打得牢固啊;喂,船千之助,铺路的石子还得砸碎些……”黑田次郎按照汉人匠师的吩咐,指挥着工地上的这群人,地下就一片的“哈依”、“哈依”,黑田乐得简直飘飘欲仙,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不,是叫什么都忘了,他本来就没姓嘛。
“黑田,过来,刘大人叫你。”这是个说汉语的声音,如今,仗着汉人的势力,能对黑田这么不客气的,也就只有他的汉人主子了。
主子有招,做奴才的自然不敢怠慢,黑田屁颠屁颠的跟着跑了过去。
临时搭建的官厅,刘喜看看这个倭人,身穿轻纱直裰,头戴文士巾,早已习惯打赤脚的一双脚,也穿上了千层底布鞋,若不是身材不满五尺、说话间一股子怪腔怪调,真要拿他当个汉人看了。“足利家时约本都督在此会见,等会儿你做通译。”
足利家时带着几位亲信御家人,和服、木屐,腰间左太刀右肋差的来了。自打汉人到了佐渡岛,就不许和人再上岛去,派船过去查看吧,远远的就被汉人的“白船”拦下了,只隐约看见岛上高处修起了一座座平台,上面架着一根根黑乎乎的铁管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汉人还自带了粮食、帐篷、牲畜、蔬菜种子,看那样子,似乎安心要一个岛便满足了,根本就没打算和这边通商贸易。足利家时一下子就着了急:连往来交通都谈不上,将来怎么借汉人的势力夺将军大位?用几乎让农民破产的方法,收集起来的钱粮,没有汉人帮助怎么变成装备军队的武器盔甲?
幸好足利氏家祖威灵庇佑,汉人竟然主动提出到这边春日山城下面设租界,建仓库码头商栈,双方通商贸易。家时喜得连觉都睡不着,立马同意了这个要求,在他看来,只有密切接触才能从汉人那儿弄到好处,至于汉人会不会别有用心,哼哼,春日山城高五十丈,龙盘虎踞雄视一方,汉人租界在商城脚下,高下之势立分胜负,决不可能闹出什么鬼名堂。
待汉人租界建设了一段时间,他就上门提要求来了:“我下野足利家与大汉国友善,足利家愿和都督阁下互相提携……异国警固番役需要武器盔甲,幕府从大汉购买的,分到越后就没多少了,还请都督多多关照,卖一些给我越后郡。”
说完,他一脸渴求的望着刘喜,要知道,幕府有数万大军,自己要成功登上将军之位,靠自己手下一百多武士,绝对是做梦!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召集足利家的御家人守护和地头,以及他们手下的武士,并用汉国的武器,将他们武装起来。
“唔,这个问题,本都督还得考虑一二啊。听说,足利家和幕府执权北条氏,并非一条心?”刘喜早就得到了汉王楚风的指示,此时故意装作为难,玩的是欲擒故纵。
夺回将军之位是家族七代人的梦想,为了这个目的,足利氏不惜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家时一咬牙,斩钉截铁的道:“足利家愿以传承自源氏之高贵血脉保证,今后惟汉国马首是瞻,若是将来……愿受大汉册封,永为海上屏藩!”
刘喜嘿嘿笑着举起了手上的茶杯,他想到了汉王的指示:大量倾销工业品,榨干口木的每一滴血汗!
那么,从掌握越后、下野两国的足利氏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