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了口气,她毅然回身,心下一横,不想徒增烦忧,几步踏入马车。
楚情的手,紧紧与她相扣。她转头,对着楚情,笑,“我们回家了。”
楚情定定地看着她,不敢出声,他怕他一出声,会触痛她的心。看着她苦涩的笑,牵强的笑,他比谁都痛。只是,他亦没有资格没有能力也不想再对她做无用的规劝。
马车颠簸着开动了,水艳悄然掀起了车帘。
巍峨的东宫门口,旻太子纤长的身体安静孤独的站立着,衣袍幽然飘动,风姿卓越,玉树临风。
越来越远的影像在眼前模糊,马车笃然转了道,车尾挡住了车后的人,水艳眨了眨眼,有泪珠洒落,眼前清晰了,那人却不见了。
身后一双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腰。虽然是粗糙的手掌,她倍感温暖,回头间,身子靠进他宽厚的胸膛。
“宫主,我在这里……”楚情的声音,几乎要被马车颠簸的声音埋没。
水艳却听得清清楚楚,胸口的痛楚,却越发凛冽。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睁睁和心爱的人分别,是这样的感觉,痛到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痛。
也许当年师父悄然离去,对她,是仁慈的。
但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呢?
心口,伤疤再一次揭开,手指,一点点抓紧了紧贴在脸颊的衣襟。
楚情轻轻皱了皱眉,眼中,荡出丝丝无奈,抬手握住了那挣扎的小手。“想哭就哭吧。”楚情的声音,不够温柔不够优雅,却如此动人。
水艳努力的压下心底那份阴郁,在他怀中用力的摇头,“哭了,又有什么用。”
“会好一些。”楚情的心疼,水艳读得懂。
“不,因为有你在,有你在,我不哭。”水艳嘴角轻轻牵起,望着楚情,这样可靠这样忠厚的楚情,她已谢天有灵,至少她,还有楚情。
楚情略惊讶的张了张眼帘,即而,抿嘴一笑,羞涩而甜蜜。
水艳禁不住笑得更深,抬臂勾住他的脖颈,热情地吻上他的唇。
没错,她现在,需要温暖。
*
再次回到宫殿,水艳光望着那巍峨又秀气的门庭就觉得想要泪流满面。
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感动,以往出去玩,就算很狼狈的回来,也没有这种又酸又暖的触动。这一次,也许是太久了,也许是经历了太多,当回到宫殿里,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安逸,像漂泊以久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喜极而泣。
母亲……哦,她没有感受过。但是,这里有师父的影子,有师父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师父留给她的,只要她呆在这里,就再也不会受到欺辱,她相信,师父一定会保护她。师父,是她的天,是她的家。依然是。
再回到这里,心情已迥然不同,这一次,她是决定在此安心度一生了,再也不跑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再也吸引不到她。那里只有危险和阴暗,世事的繁华不过是美丽的陷阱,她不会再傻。从此以后,她就和楚情生死在这里。
宫里的姐妹们都围在了殿堂,吱吱喳喳关心着她这些天的状况,特别是小娇,望着水艳已泪眼朦胧。水艳见到她第一眼时,脑子里还晃过了那件事,但,很快,便被再相聚的喜悦驱散了,她知道,那件事过去了,永远。
人群中,突然闯到水艳跟前来一个小宫女,是环环,水柔的贴身婢女,她小心的问水艳,水柔呢?
水柔呢?
水艳也暗自叹息,然后,她气定神悠的告诉她们各位,水柔找到了亲人,已回了自己的家,今后,还会来看望姐妹们的。
这一消息让大家都惊讶不已,不一会儿,她们便喜出望外了,说只要她们的两位宫主安然无恙就好了。只有环环,在笑的时候还有些忧郁。这个,水艳也顾不了那么细致了。水柔还再是不是水柔,她真的控制不了。
姐妹们不再淡定了,端来了美酒奇果,在殿堂内歌舞庆贺。
水艳望着一殿内风姿曼妙的姐姐们,看着她们脸庞上渐渐淡去的荣华,不由得,一种奇异的想法在脑中生成。
她日后,都要过居家的平凡日子,现在的她,已不再把自己想像成什么宫主,其实她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为什么,要这些姐姐们陪着她寂寥的老去……
当夜,她将楚情留在了寝宫,她要让他知道,她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暖床的护卫,而当成自己真正的相公,相公,自然要夜夜相守了。但是,她实在是这一路的坐车子太累了,月色朦胧下,她搂着楚情结实的腰,睡得很沉。
没有做梦,好幸福。
虽然没有亲热,仅是这样看着她纯净的睡颜,楚情已万分感激。
第二天,她精神好转,又召集全宫的婢女们,大致数了数,不多,十几个人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向大家报告了她将与楚情成婚,今后过人间烟火的日子。她也要做一个普通的民妇,不再过饭来张口的生活。
在众姐姐惊喜和惶惑的表情中,水艳又紧接着宣布了一件大事:即日起,众姐姐可自行安排自己的行踪,大家都青春渐失,希望能尽快找到自己心仪的人,或者回到自己的家乡,做一个正常人。
此消息一公布,在殿堂仿佛炸开了锅。
水艳万没想到,她们一个个露出惊骇的神情,纷纷跪地,张皇失措,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她们的忠心,有的甚至激动到浑身发抖,眼泪洒落。
混乱过后,水艳终于一点一点了解到,不,是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一点,她们,是不会离开这宫殿的,因为,她们都是师父族里的人,忠于自己的主人是她们的天职,也就是,除非师父将她们带走,否则,她们决不会离开。如果水艳“驱逐”她们,就说明她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此生将不再为人。
水艳敬重她们之时,又为她们婉惜,还有,头一次怨恨师父。
在师父眼里,她们,还有她,到底算是什么?
是什么!
无奈,她也只得继续过她衣食无忧的日子,这年头,为何想体验正常生活也这么难。
连续三天,宫殿里开始热闹了,她们忙活着为水艳和楚情的婚事准备。小娇自己是总主管,从大到小的事务都由她指派,环环能歌善舞,还带着几个婢女排了两曲舞蹈。
水艳看着多年清冷的宫殿如今一派喜气,心里,也非常高兴,只是,略微有一丝空虚,她也说不清是什么。
楚情对这一切没有大的表态,但从他一向严峻的脸上,还是能看得出隐蔽起来的欢喜。只是,偶尔见到水艳对着空无的不知名处失神时,他的眼中,禁不住会流露出愧色和疼惜。老实讲,他不知道水艳为何一定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为了安抚他吗?何必呢,他真的不是很在乎,只要在她身边,就够了,他从来没有奢求全部。可是她却是这么匆忙,这么坚决,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他不知道,她这是为了他表达的诚心,还是为了让自己没有退路。
可惜不管如何,他都没有能力去阻止。
也不想。
这晚,红灯高悬,张灯结彩,宫殿里一派喜气洋洋,明日,水艳就要与楚情正式成亲了,众多姐姐都围在殿前,面带笑容,为华丽的宫殿装扮。
水艳望着一个个红澄澄的大灯笼,微笑着眯起眼,想着,明天,她就要做新娘子了,这一切,真的感觉好像是梦境。眼前,恍惚间回忆起那一日,仿佛很久很久了,她欢天喜地的跟着成千秀去看鱼灯,雀跃的像个孩子,看得眼花缭乱,那日,还在二楼的阁楼里第一次见到了纯白的谦儿。
这些往事,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像不是她经过的。可是鼻息里,怎么会这么酸?他、他、他……真的,再也不会相见了么……
“宫主!宫主!宫门外,来了……两个人。”突然,有两个婢女神情怪怪的跑来向水艳报告。
正当水艳纳闷之时,另一婢女看了看刚才那个,再为难的看了水艳一眼,吞吐的说:“宫主……不是两个生人啦,其中一个……是……”
起先的婢女小心的推了推她,“不要说了。”
“总是要说的嘛。”
“你们两个不要吞吞吐吐的,快把话说清楚。”小娇发现了,走过来催促她们。
两人互看了一眼,又小心的看了看站在水艳身后的楚情,才低下头,艰难地说:“是……说谦儿公子,和一个妇人。”
水艳一愣。
楚情轻眨了眨眼,惶惑的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