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冯简眼花缭乱时,宛云就已经自贵妇群中轻松的金蝉脱壳。
和新起社交之秀的小小烦恼相比,李家大小姐才向来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搭讪和灯光追随的耀眼人物。因此在某个时刻,宛云和汉高祖不谋而合,同样来到公用盥洗室寻得片刻清闲。
――冰雪美丽的脸和无聊的现实间只有烟雾相隔。宛云的双眸清凉到底,新换的打火机在纤指中摩挲,漫不经心地展开、再合上。
十八岁的过客已经提前离去,但还是留下了深刻、不可磨灭的影响。
不良习惯和旧情人,到底哪个更没意义?如今世界上的丑小鸭都在努力变成天鹅,天鹅则努力在湖中继续和同伴竞争,是不是只有她无所事事,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正在这时,冯简黑着脸径直快步走到镜子前,水龙头开得哗哗响,男人低头洗手,根本就没看到角落里坐着的她。
宛云静静看他,已经非常习惯被这个男人彻底忽视。随后她单手夹烟,把精致的脸继续掩在不可说的阴影之后,轻轻带上女士盥洗间的门。
然而半掩的门并不隔音,随后年轻女孩的声音尖而刻薄,连声质问。冯简偶尔不耐烦地回答几句,火上浇油。对话一字不漏传到她耳中,即使宛云还有几分意思想置身事外,在虹影唐突地对冯简挥掌时,不由心道糟糕。
宛云重新推开门时,冯简正好抓住虹影的手。
男人的表情无甚怒意,架住女郎后便停住动作。他望着虹影,若有所思,并非猫捉耗子般的逗弄,只是纯粹在思考拿眼前人如何是好。然而带来的沉默气势极其压人,让虹影不敢再进行任何逞强,全身发颤。
宛云略微用指节敲敲门,冯简抬头时正好看到她,脸色在几秒内不由再变了变。宛云欲言又止,正思筹怎么开口讨这份人情,对方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冯简退后一步,放虹影离去。
此刻他再看着她,表情难看到可以:“李宛云,你是故意的?”
这场景委实太巧,窃听的罪名大概永远难以洗涤。宛云也只得苦笑,并不想解释。
冯简接着用讥嘲的语调说下去,“最初偷听我和宛今的对话,听也就听了,你对当事人态度坦荡荡,随后却心甘情愿地挨了别人一巴掌――事到如今,你再来偷听,却是替当初打你的人出头解围――你脑子究竟有什么毛病?”
宛云不由一愣。
冯简不耐烦说:“要不然就全面拉拢她,要不然就彻底得罪她。这不便是你们圈子的处事风格――怎么什么东西到你这里,都变得那么扭曲?你要是当初狠狠心,一巴掌直接抽回去,我也不用在这里被这种没有教养的小丫头为难。现在轮到你当什么好人?”
宛云看着他,大概是想笑,然而内心那种奇怪的感受也没有轻松到非要笑出来的地步。
“没心没肺的确是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但李宛云你整天都如此刻意地表现出来,就是愚蠢――”
“冯简,”宛云终于打断他,“我并不关心虹影,但假若你得罪她太过分,她是宛今最好的朋友,我妹妹在国外更没帮衬――再至于前一次,当时事发突然,我没反应过来。即使想报仇,虹影随后就跟着宛今去留学,我无从下手,因此也不是我性格大度――”
冯简皱眉看着眼前的女人,而宛云也在继续凝视他。
沉默片刻,两人同时开口
“你不会自恋到以为我刚才的举动是在为你出气?”
“如果我不出来,你会对虹影如何呢?”
谁都不太想回答显而易见的问题,于是只好再次沉默。
盥洗间内独特的灯光照得人肌肤璀璨,他们不说话,映衬的氛围更加安静。镜子里有无数个男女,影影栋栋的对望,现实之内却自始至终只是两人。
冯简咳嗽一声,最先解决没话说的难题:“你怎么躲到这里来抽烟?因为欣赏这里气味独特?”
宛云挑眉:“我又不惧怕拥有社交生活,为什么要躲?”
“你不是戒烟了?”
宛云不由再愣住。
冯简看她神色嗤之以鼻:“李大小姐如此贵人多忘,也罢,你就是可以无数次地重蹈旧辙的女人,因为你――”
宛云目光略有闪动,她突然自坤包里把香烟和打火机取出,扔到垃圾桶里。
“我的确忘记之前的话。但从现在开始,我正式戒烟――所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她平静道。
冯简闻言抬头看她。在之前众人叽叽喳喳围着自己时,宛云站得离他不远。他无意和她目光对视,宛云黑色的发丝在绿裙映衬下很深刻,嘴角仍然带一点点笑意,隐藏刚刚好的冷淡。
就是类似这种的表情,像现在这般。
冯简怒意骤然而起,但他随后也只是漠然地退后一步,说:“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不是所谓‘共同体时间’。你戒不戒烟,或者以后成不成,所有事情和我无关,你也不需要告诉我。”
宛云笑了笑:“但我想告诉你。”她轻声说,“还有,我其实很羡慕宛今有虹影这种朋友。这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替我说话、替我出头。”
冯简的回应只是不屑冷笑两声。但他走了几步,突然转头:“李宛云,你和我真的有必要继续这婚姻吗?”
“什么?”
“你之前迫我应酬,还算有情可原――如果之前这种无耻风格就是真正的你,请继续保持。但李宛云,不要总说一套做一套。把我扔到人堆里,自己跑到厕所像个不良少女一样抽烟。也不要仗着自己的脸,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当初是我逼你结婚,是我逼你签下婚姻条款,是我逼你来参加这些社交,是我把你和别人说话时堵到厕所里,是我逼你无路可逃,是我彻底毁了你的生活让你的人生和弱智成为一根线上的蚂蚱。如今我又告诉你我们是共同体,我还很委屈,很寂寞,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代替你妈来安慰你――”
如果冯简有先见之明,知晓接下里会发生什么。他一定在宛云最初说“所以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时,就手起刀落地直接干脆把自己舌头割去,再加上强性硫酸埋在五十米以下的土地里。
长久的憋屈早让人心情不快,耐心和同情心已经被磨炼到极致,此刻他面目更加冷硬,随着质问,一步步地逼着宛云。而宛云没有像虹影时吓到后退,只看着他,两人的距离便越来越近。她的长裙在洗手台上的水渍溅湿大半,两人谁都不知道。
因此当虹影在外面尖叫自己被人非礼,带着媒体人员冲进盥洗室。摄影镜头捕捉到的便是这个画面。宛云深绿色的裙子沾水后有奇异的坠感和观感,配上冯简那条后现代主义的同色领带。男人的表情强硬充满威胁,而女人的表情典雅又拒绝――
冯简之前的台词,自然也句无遗漏地被记录下来。比电影还电影,bgm应该是大提琴和小提琴。
那天晚上的确是冯简社交生活中的里程碑,因为他决定从此以后不需要社交生活。冯简内心只希望时间似箭,直接奔到三年以后宇宙从此剧终。
宛云在混乱中,对冯简轻声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会偏偏拉你结婚。”
冯简从牙缝里挤出话:“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明白。”
“你刚才说想离婚?”
冯简沉默着,随后一字一顿道:“我想你没有搞清楚这一点,李宛云,现在在我们的关系中,只有我有资格提出离婚。”
越多越多的人蜂拥而至,纷纷的灯光和手机录影下,早就已经忘记最初虹影这回事。冯简觉得强烈头疼,而身体发肤天地最大。以至于破除他利益至上的规矩。
那晚冯简没有功夫再和直接利益投资体说话,他一手拿着宛云的坤包,另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分开人流先走出去,提前退场。
周愈在人流中,看着这乱场笑了笑,并不上前,也的确像看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