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云倚在阳台上抽烟。
鲜红蔻丹,鲜红娇唇,鲜红烟头,霜白礼服,灯光洒在亚麻色的发上,亮闪闪,煞是明艳动人。
何泷推门走过来,把女儿从栏杆上拉起来,嗔怪道:“把衣服都弄脏!”
宛云不在意地笑。
大小姐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舞会结束后晚装直接送入二手商店,下次再订新款,所谓衣不过二。
规矩沿袭廿五年,如今却破例。
宛云此刻的衣衫依旧精致,依旧订制,依旧合体,但若有眼毒的圈内人,立刻看出短衫领口微斜,精致蕾丝是圆形花,为上一季度的设计。
何泷打量完女儿的旧裙,面色不由黯了黯。
这场金融危机的损失越来越严重,李家本就半壁风雨飘摇,现下更是元气大伤。到底家大业大,不至于立刻喝西北风,吃穿用却在竭力开支紧缩,收藏的名车悄悄卖了好几辆,各家都在收紧钱袋子。
可惜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家族成员为了钱的事情,已经连续闹了好几次。
何泷是李家后娶的媳妇,难听点说是填房,平时吃穿用和李家人一样,但到危机时刻区别就立刻显现。她没有家族基金补贴,靠着那点股票和投资的收入,立时拮据起来。宛云体贴继母,把自己的基金分给了她,不然此刻又怎能甘愿着旧衫?
何泷心里也不好受,拉着宛云的手,心疼而自豪地端详她。
宛云并非她亲生,何泷却真真心心把她当是女儿亲手养大的。李家三朵金花,剩下宛今和宛灵,何泷表面上虽对她们态度一样亲切,背过去却嗤之以鼻。
世界上的女孩,只宛云最好,从样貌到脾性都万众挑一。
何泷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顺利套牢李老爷子嫁入豪门,但像宛云的容貌,说“漂亮”这词都似污了她。何泷自诩年轻时不达其一。
这要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该有多好,何泷很遗憾,随后自己一笑。
“妈总看我做什么?”
宛云任何泷上下打量自己。
她自小就是圈里出了名的美人,别人那种艳羡赞叹惊奇到放肆的眼光司空见惯,难以产生自豪抑或反感的任何情绪。
“怎么,长得美还不让妈看了?”何泷佯怒。
宛云把烟熄了,轻轻笑道:“今儿可是宛今的订婚,她才是主角,我们下去看看她和妹夫。”
听到“妹夫”两字,何泷却是沉下脸来,冷哼了声。
宛云知她心结,哄她道:“生得哪门子气。”
“妹夫”说的是李家最近找上的上门结亲对象,准备今晚和宛今订婚的冯简。
“暴发户一个,”何泷冷笑评价新女婿,“也就趁着我们落难时候,恬着脸找大户来攀亲,偏偏被选中。”
“人看起来不错。”宛云回忆上次见面时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她隐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看起来挺稳重的人。”
何泷哼一声,刻薄道:“不稳重行吗?听说父母双亡,从小是吃百家饭养大,连大学都没得上,自己倒是创业了个公司,如今混来混去的,也算混出点小小成就。”
宛云只微笑。
母亲这话显然是故意踩低了冯简。
能让李家高薪挖角、承诺入股才能打动他来接管自家企业的人物,以及他一手创办的宏森自动在如今圈子里的响当当名声――冯简不仅仅是“小有成就”可以概括。
越来越多的企业对冯简青眼相加,实际上,李家对能否争取冯简加入管理层仍心存疑惑不安,不然也不会放下身段把自家明珠推出,主动提出要联姻巩固合作。
何泷顿了顿,疑惑道:“他为什么独独挑了宛今?”
李家三个女儿当中,宛云容貌最美,宛灵头脑最精明,宛今岁数最小也最平淡无奇。前两者优势明显,偏偏冯简做了第三个选择。
宛云向来是何泷的心尖尖,肉麻点说是比亲生的还亲。那臭小子当初若是看上了宛云,何泷也是定要亲自出手将这门联姻搅黄。不料他居然连看也没看宛云一眼,直接就选了宛今。何泷松口气之余,却又新生出另一种郁闷,气得是冯简不识货。
宛云知她心意,只笑道:“妈妈要是对他很好奇,待会我去帮你问今今好了。”
何泷看她眼,笑道:“算了。那小子要说非云儿你不娶,我才该犯愁。至于宛今……”又沉吟道,“冯简这人我观察过,实在非人良偶。啧,眼神过于锋利,说明少年时吃苦太多,这样的人,长大后即使得志,也都是过于和往事计较的性格。不知宛今那懦弱性子能不能震得住――”
边说,边挽着宛云的臂往外走,没几步,脸色却骤然尴尬起来。
当事人就正在门口,淡淡地睇着她们,也不知道把方才那话听到多少。
何泷不喜冯简,但自矜身份,只当着宛云面才私下说几句闲话,不料下一秒就被撞到。
何泷怎么说也是表面上的丈母娘,面露尴尬,仍笑笑对他说:“冯……”
“我来取外套,借过。”冯简面无表情地截断她,居然半点都不给何泷面子,随后朝着宛云一点头,眼神根本不往那处扫,擦着两人的肩堪堪走进房间。
何泷不由色变,但背后说闲话到底心虚,调整表情后,挽着女儿仪表万方地离去。
下楼时,抑郁心情还是爆发。
“这么嚣张!”何泷因为锁紧钱财的事,这几天已经心气不顺,受自家人的气和受外人的气又是两回事,她怒极反笑,“真以为成了李家的快婿就眼高于顶?臭小子一个,有钱没地位,还不是想攀高枝,沦落到替咱家打工的货色。”
宛云却看着何泷道:“妈,你披肩呢?”
何泷一愣,才发现方才把披肩放到沙发背上。她迁怒女儿:“方才不想着提醒我。”
宛云不以为意:“临走前想着拿吧。”
何泷却皱眉:“这怎么行?我这上衣颜色太亮,和鞋子不搭配,就指望那浅色披肩替我压住它――云云你上去帮我拿回来,快快!”
何泷怕回到二楼重遇冯简尴尬,几番催促宛云。
宛云到底还是拗不过母亲,只好亲自走回去。她对冯简没有偏见,但他之前的冷硬态度也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因此重新进房间前,宛云特意敲敲门。
屋内没人。
想必是冯简取完外套,先行离开。
宛云在屋里转一圈,母亲的披肩仍不见踪影。她略微思索,俯身朝沙发缝看去,果然,围巾掉到贴着墙的沙发座后面。
宛云试着挪开沙发,可惜实在太沉。她收着自己的裙摆蹲身,沿着沙发和墙的那点缝隙,伸长了手臂去摸索围巾。
正为难间,门轻轻一响,又有人走了进来。
“突然把你叫过来,对不起……”与此同时,一个女音响起,声细细的。
宛今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今年才十八岁,平常里羞怯的时候居多。她不及大姐的相貌和二姐的精明,但性格温和,笑得时候一派纯真安静,却是两位姐姐都完全不及。宛云和宛灵笑着称呼她为家里的小天使。
如今,小天使显然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努力像个大人样说话:“我看你很忙……”
“没关系。”一个低沉地男声接腔,正是冯简。他随着宛今进屋,扫了眼房间,见无人,低头看着宛今,道:“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
宛云不由暗暗皱眉。这对未婚夫妻正找没人的地方说体己话,偏偏让自己碰到。
她不是热衷听墙脚的人,咳嗽声就想站起来。却听到宛今开口道:“我知道这么问很傻,但关于终身大事,我实在很想……”似乎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带着疑惑的,“冯先生,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这真是个好问题。
实际上,这是李家所有人都想问冯简却又不敢的问题。
宛云以为唯一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宛今,此刻也正在疑惑地向冯简求证。
“比起两位姐姐,我并不是……”宛今顿了顿,显然正在找措辞,最后索性直言不讳,“我以为你会选灵姐姐,她自商学院毕业,以后必然掌管李家企业。实际上,我觉得宛灵姐姐才是你的事业良伴。但你为什么要选我?”
虽说是“两位姐姐”,但宛今也没提到宛云的名字。
暗地里,人人都觉得李家长姊的名字向来只跟“美貌”沾边,而大家又默认冯简这种务实的男人对这种虚有其表的花瓶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