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山的雨停了,缑山的雨还稀稀拉拉的下着。
缑山城皇宫中,原本的大朝殿,飘出阵阵火锅香味,虽然没有太多食材,但猎园里的花鹿和山上的野菜,拿来涮涮,也别有番滋味。
“你这位千夫长手艺不错,万夫长更好。”被邀请来的夏侯灼,夹起一片薄薄的鹿肉,对凌沺道。
只不过被称赞的千夫长、万夫长,却是不一个意思。
千夫长是李砧,纯金火锅敲得不错。
万夫长是恩佐,火锅汤底做的不错,肉片的更薄,烤肉更是一绝。
“大大爷,逯山城毁了,那些妇孺你打算咋安排?”凌沺却是不在意这个,火锅吃了好几天了,也有点儿腻,请夏侯灼来,也是好奇这个,可不是单纯吃饭的。
“如果是你,你怎么处置。”夏侯灼反问道,又扔嘴里一块儿肉。
他倒是吃的挺香,毕竟他可没有凌沺这么闲,能天天变着花样改善自己的五脏庙,吃了好几天干粮了都。
“大概会杀了吧,斩草得除根么。”凌沺想了下,说道。
逯山城战报送来,他们也都为之惊愕,更明白逯山城剩的那些妇孺,跟缑山城等已下城池内城民不同,他们都是心有死志,满心想着报仇的人,他们心中没有半点儿惧意,只有恨意和杀念。
这样的数万人留下来,隐忧太大。
“我已经把他们卖了,箕罗过两天会派人来带回去。”夏侯灼却是这般说道,然后看向若有所思的凌沺,轻笑起来。
“您狠!”凌沺少许过后,瞪大了眼睛言道。
不杀不留,卖去箕罗,这不就是祸水东引么。
这帮人消停便罢,不消停头疼的也是箕罗人,跟大璟可没多少关系喽。
“再往更远更深去看,不要太片面。”夏侯灼再道。
从凌沺的表情,他就知道凌沺还没有猜到正地方。
“嗯?”凌沺不解的看向他,随即又陷入思量中。
“箕罗、箕罗、、箕罗!?”突兀的,凌沺腾地一下站起来,震惊非常。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歹是个叶护,有点儿稳当劲儿。”夏侯灼伸筷子按住了差点儿被他弄翻的火锅,轻斥道。
“图啥呀,连番外战有啥意思。”凌沺重新坐下,极度不解的问道。
“往大了说,数百年前开始,中原势弱多年,外敌侵辱之事,屡见不鲜,这种种边患得平。往自私了说,身为武将,外无战事,手中军权早晚会被收回去,也就没了立身之本。”夏侯灼淡淡道,继续涮着锅子。
凌沺却是愣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的夏侯灼,蒙上了一层迷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虽然他看不上什么慈悲为怀的说法,但也并不多么好战,缑山一战,因为牛大叔、因为老头儿,他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也不会被任何场景触动,哪怕是逯山城一战。
但现在对夏侯灼那个往自私了说的说法,却是不敢苟同,他也不认为这是夏侯灼会有的想法。
“人都是自私的,圣上为了独权没有掣肘,世家为了家族繁盛,你为了胡绰,怎么我就不能为了自己?”夏侯灼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再开口道。
“不是。就是觉得大大爷不像这样的人,觉得你们都是心有大义的,跟我应该不一样。”凌沺摇摇头说道,有些木讷,回神没回利索。
“你?你差的远了。我们兄弟十三人,曾杀的半边江湖血染,哪里会是什么好人。”夏侯灼嗤的一声笑道。
“呃。好像也是。”凌沺砸吧砸吧嘴,干巴巴点点头,然后自顾摇头笑了起来。
他只看见对他和颜悦色的这帮人了,早忘了他们也曾是江湖魔头。
只不过他们心中的家国大义,将此前一切都掩盖,无人提及了而已。
“我们本就没那么高尚。大青山一战,世人皆说我们大义为先,是真好汉,不知阡陌崖有诸多兄弟,与荼岚人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坐看缑山军奇袭导致战局生变,让荼岚继续猖狂。”夏侯灼随即再道。
凌沺听了这话,很有些尴尬和懵逼。
不过再一细想,阡陌崖身在北地,其内也多是北地汉子,当年的情况看,荼岚寇边之事,比缑山严重多了,阡陌崖门下,有诸多与荼岚有大仇的人,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奈古部?”凌沺思索后,试探问道。
“嗯。”夏侯灼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凌沺登时又笑了起来,连轻拍了几下胸口,长松口气。
“傻了吧唧的。真要是有仇,会让你当这朔北叶护?”夏侯灼瞥了他一眼,把他身前的盘子挪到自己这边。
凌沺闻言一合计,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在他和胡绰互相倾心之前,所有的事,都是这俩大爷弄得,他们比他了解情况多了,怎么会瞎安排。
“朝廷下来信了,已经有三万府军先行赶来缑山,余下两万再有一月便也会押运大量粮草物资出发,最多再有俩月,就可以离开了。”见他不多说了,夏侯灼告知道。
凌沺在这里做的已经够多了,再多待也没必要,增兵一旦抵达,他也就算完成任务,可以撤出了。
“那等天晴了,我就收拾收拾,带人会隆武城了。”凌沺也自是欢喜非常,若不是还在下雨,他和很多将士身上都有伤,他现在就想蹽。
“那倒是不用了,就在这待俩月,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回京。”只不过撤出的,不止是凌沺,夏侯灼接着说道。
凌沺觉着自己今天请夏侯灼来,就是个错误,肉都让他吃了,野菜都没给剩,他自己倒是净犯愣了,一会儿一下的。
“缑山打到这里,已经算是灭了,你不会还以为圣上能让我执掌数十万大军在外吧。”夏侯灼看他样子,也不等他问了,直接说了起来。
虽然缑山地域还有两成左右城池没下,但本身就是特意留的。
以缑山山脉北方、临渊城以南地带为主,宁北原至缑山城一带地域,及蛮山以北地域为次,被分割成六块儿。
而且尽是小城,或是连小城都算不上的堡垒。
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而一旦增兵抵达,此战主要将领回京受赏是一定的,类似刀兵,包括奚兹、铁延两部那些精兵,夏侯灼预计也会被宣入京,作为大军代表,接受封赏、庆功。
当然也包括凌沺在内。
而缑山这边的战事,老将会留下一些,然后也会再从大军中提拔一些将领,更会从铁延、奚兹地域再征募新兵操练增补。
以及选派文官赴任,迁大军家眷过来安家等事,也是早有定计,会实施下去。
重要的是,夏侯灼说太子会留下,成为大璟最新一州刺史,统领军政,总领余下战事。
“这是再给太子积累实力?”凌沺听闻后说道。
“也是历练和考验。届时老三会留下,继续统领扬武营,老五也会留在燕北,整编挑选新的边军后,陈兵白山一带,以备不时。”夏侯灼点点头。
若是太子有能力完成接下来的战事,将缑山地域全部拿下,并治理稳定,那太子之位将很难再被动摇,朝臣支持再多,也终是不及数十万大军在手更强势。
但若是被缑山剩余所部反扑,或者久久僵持不下,需要封边歌等人镇压、重新接管战事,那太子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被废也是必然。
“你们玩的真大!”凌沺听的直咂舌。
这可不是小事儿,动辄几十万人的生死啊,却仅仅当做一场考试,这让他除了咂舌,竟是不知说些什么。
毕竟世间没有万全法,安排的再稳妥,也只是看上去如此,谁都不能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
“没办法。朝堂上争的太狠,太子若仅靠朝堂争斗,没有半分保住储位的可能。但他素来恭孝、勤恳,无缘无故,仅因无人支持,就得被废,圣上也不会容许。索性是骡子是马溜溜看,看他自己能力了。”夏侯灼言道。
“说白了还是圣上自己的问题,若是他一心力挺太子,太子怎会无人支持。”凌沺撇嘴,对拿数十万将士去当做一场考试,难以认同,对隆彰帝也没啥好印象。
“太子若没有摄服群臣的能耐,强推上去死的更快!”夏侯灼冷笑道。
“倒也确实。”凌沺这次倒是点头认同。
“不说这些了。我还是得回隆武城一趟,一堆人和战马在那呢。”凌沺随即再道。
这边后续再有什么事、什么安排,也都于他无关了。不过隆武城还是得回的,扇扇、余栀儿,还有吴恩泽等人,以及四千战马,可都留在那儿呢,不能不要了啊。
“太子过两日启程过来,会给你带过来的。”夏侯灼再道。
逯山城破之后,连云霄便转道直接回隆武城,用不了几天就会抵达,扬武营和罪卒营一万也会回返,倒也不用再由太子看顾。
而且也得让太子先过来了解了解情况,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像凌沺交接隆武城一样,直接扔过去就完事儿了,且有的忙呢。
“那等他过来,我先回趟朔北部,然后再回来汇合。”凌沺想了下说道。
不愿见太子,跟他多打交道是一方面。回去补足兵力,请示攻打荼岚东北那些小部族也是一方面。
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回去分赃!
“带两万头羊回来,拿这破玩意回去糊弄事儿,我怕气死一堆人。”夏侯灼拍拍屁股底下的金椅,没好气的说道。
这侄子也就生晚了,早个二三十年,阡陌崖大概就不是被称为江湖魔头。
好家伙,整个大殿也就这只是镶金的破椅子不好拿,给留下了,比被土匪抢了都干净。
“嘿嘿。”凌沺干笑一声,点头应下。
这两天看着空荡荡的缑山皇宫,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只能赞一波刑五岳他们,本行就是本行,干的真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