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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先生,去死吧(1 / 1)

“大当家,先是雪灾,这又几个月没怎么落雨,不会是个灾年吧。”

河池郡,同谷县县城外,燕国公府大管家贺晨,捏了根干巴巴的青草,叹气道。

“应该不会。起码今年不会,钦天监那边说过,今年春时少雨,夏秋雨水丰沛,只不过今冬落雪恐怕会比去岁更多,入冬起码要早半月。”夏侯灼扒着草根看看,其实还好,并没有特别干,还是带着些湿气的。

只不过两人现在的行装,有些怪异,皆是一身粗布短衣,头上带这个大草笠,宛如老农。

“这眼看着就入夏了,照您这么说,咱们得尽快赶去天门关才行了,下了雨,路就不好走了,太耽误事儿,这一出来,怕是不少人想着怎么找点麻烦呢。”贺晨点点头,扔掉青草,拍了拍手。

“他们现在还不敢,还得等等。”夏侯灼轻笑起来,两人缓步前行。

不多时,一个大庄子出现在两人眼前,附近规整的一块块田地,作物就长得很好了,翠绿翠绿的,不似那青草一样干巴巴的浅淡。

他们这身老农的打扮,也跟这里有些格格不入,这边即便田里的农户,也是穿的软麻短衣,比他们身上看起来就粗糙剌人的粗布,可要好得多。

这时又是傍下午的,田里的农户都开始往庄子里走,他俩这陌生面孔,鹤立鸡群一样,直接就被注意到了。

“外来的,你们走错地方了吧。”有体壮的农户,当下就走了过来,蹙眉道。

这里可是荥阳郡公家的田产,他们也都是荥阳郡公的邑户,世代祖居在此,基本全都熟识,可没见过这俩人,这里也鲜少有外人来走动。

因为老公爷现在就居住在这里,早已谢绝任何人来访,便是各家邑户,在外有亲戚,也很少让人来走亲戚的,不想扰了老公爷安静。

那位可是先帝睿宗朝的太尉,也是他们最敬崇的人。

“大壮哥,来找我的,找我的。我堂叔,知道我病了,给我送点药来。”庄子里急急迎来一个人,是个瘦小的年轻汉子,脸色很是苍白,没有半点儿血色的样子,因为走得急,因而带着些病态的潮红,说几句话还得咳嗽两声,一脸马上上不来气的样子。

壮实农户扶了他一下,让他站稳,然后便让开两步,有些避之不及,更有些嫌弃。

这瘦弱汉子,是个入赘过来的,俗称倒插门的,本来也是个精壮汉子,现在却是眼看撑不了多少时日的样子。

“你还是悠着点吧。”而后有看看夏侯灼和贺晨,主要是看他们身后不大的包裹。

这瘦弱汉子婆家,也是庄子里的大户,以前是荥阳郡公府的家将,现在虽是剩了满门女子,却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县城里铺子都有好些。

时不时让人给这瘦弱汉子,弄点儿补药的事儿,他们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以往倒是还避着些人,现在居然直接让人送上门来了?

堂叔?谁信啊!

不过也没再拦着,更没多问什么,任由他们离去。

“秦柳,拜见大当家。”瘦弱汉子引着夏侯灼二人,来到自己家后,一个三十多岁,风姿卓绝的女子,迎来见礼。

而那瘦弱汉子,早已经关好了大门,扔嘴里个一丸不知什么药,片刻间哪儿有半点虚弱的样子,眼睛熠熠生辉的,精悍的很呢。

“给你带的虎骨,特意让人从燕北弄过来的呢。”贺晨把腰后包裹取下来,扔给那汉子,打趣道。

“叔,您可还真是这么……不正经。”贺瀚将东西接住,苦笑着摇摇头。

贺晨和他是亲叔侄,但对这跟别人都特着调,就独独跟他这个侄子,一直老不正经的叔父,有点让人无奈。

“大当家,您来……”若是以往,秦柳这侄媳妇,怎么也得没好气的瞪上两眼,现在却只是满脸的期翼和激动看向了夏侯灼。

“嗯。今晚动手,一眨眼十几二十年了,忍得够久了。”夏侯灼点点头,给出她希望听到的答案。

秦柳顿时泪流满面,眼中充斥着强烈的恨意和快意。

“这是给你们的新户籍,以后去聆风谷吧,那里现在是自家地方,僻静些,但也临着青山县和隆武城,不会缺了热闹的。”贺晨拍拍侄子的肩膀,递给他一堆小册子,都是新的户籍,今夜后,他们现在的身份,也就不能留着了。

后路,自然也是全都安排妥当了的,这户籍对他们而言是新的,可是真要查,却是早都存在的,准备有年头了,一早落在青凌郡的。

原本倒是没有聆风谷这茬,但那边既然被买了下来,墓园、庄园都修好了,也不能没个人看着。

凌沺自己是压根没准备自己找人去的,那里说白了就是给牟桓,也是给他们的,反正谁也没花一分钱,也没人跟他客气。

挺大个地方,以后一帮阡陌客,也再有个大家的窝。

他现在是燕国公府的大管家,以前是阡陌崖的大管家,他想给侄子也弄个这么份差事。

虽然凌沺当初提议的,由夏侯灼他们请准隆彰帝,在墓区外,修建一条官路盖个官驿的事,当时就被夏侯灼给否了。

可也没说他们不能自己修个路,不能自己建个驿站、客店什么的啊,隆武城互市即将落成,以后那边少不得往北跑互市的客商,油水多着呢。

他这侄子,十岁就‘嫁’了过来,这几年一直在吃伪装虚弱的药物,就没再长过一点儿个头,瘦的还不如个猴儿呢。

这也是给他这个侄子找补找补,弄个好营生。

“得嘞。我也正好去给大爷倒点儿酒。”贺瀚笑着应下。

他爹是老三,贺晨是老二,还有个大爷,兄弟三人都是阡陌客。

他大爷在聆风谷战死,也埋在那边呢。

至于他爹,也不在了,战死在了伊纥。秦柳的父亲、兄长,其实也都战死在那边。

杀了他们的,是敌军,罪魁祸首却是老荥阳郡公,彼时尚未告老的太尉大人。

“可惜凌少爷来不了,不然倒是更有意思些。”贺晨转向了夏侯灼,惋惜道。

“他?算了吧。没去天门关,我也没打算告诉他。真来了,还不知道闹多大呢。”夏侯灼无奈又好笑的遥遥头,想他夏侯老妖,多少人头疼的存在,现在居然也有了让他头疼的人,真是……

“有些事,能有个结果就好,真的都让他知道了,也并非好事。”随即夏侯灼再道一句,无奈的笑意,化成一声轻叹。

……

“老爷,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别看了。”

离着夏侯灼等人而今所在,不过百十步,有一个很古朴的院子。

不是看着古朴而已,而是真的有些老旧,毕竟建成至今,也有三百多年了,但仍旧颇大,不会比长兴的国公府小多少。

这里就是荥阳郡公杨万同的住处,也是他家的祖宅。

别看这宅子,外边看上去很有些风霜的痕迹,院内却是装点的极为雅致,有山亭廊桥,流水潺潺,还有一小片桃林,和一小片李子林,跟一丛紫竹林分别嵌映在高低三处,错落有致,有着整齐的层叠之美。

而杨万同就住在那桃李之下,竹丛之中。

眼下一袭淡青蝉衣,微拢一头银发,便坐在竹楼露台上,煮着一壶清茶,点着一盏青灯,翻看着一卷竹简,淡然安详的可以。

似乎读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句子,嘴角还挂着轻轻的笑意,津津有味不舍离手,“你且回去,老夫读过此间,便去睡。”

“老爷。明日再看吧,不然你怕是又要看上一夜呢。”丫鬟接着劝道。

“还是看吧。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以后就只能让人烧给他看了,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能给他烧。”粗衣草笠的夏侯灼,就这么从竹林里走出来,淡淡道。

“你是谁!?护卫呢,来人!”丫鬟登时瞪大了眼睛,呼喝起来。

可是哪有人回应她,哪有人能回应她,只是一片死寂而已。

“菁菁,你下去吧。”看着那并不陌生的面孔,杨万同愣了半晌,此刻终于开口道,手中那卷书,不用人再劝,便已经放了下来。

“夏侯,你,不会连一个丫鬟都不放过吧。”杨万同再对夏侯灼道。

“为什么不会。先生能舍了那么多信你敬你之人,今日何故多了些柔情,人老了真会变了性子不成。”夏侯灼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平淡,讥嘲之意,毫不掩饰。

而那叫菁菁的丫鬟,一抹手腕,趁着两人说话之间,已然一箭向着夏侯灼射去,袖弩短小的箭矢,速度倒是奇快。

夏侯灼面上讥笑更甚,直接伸手将那箭矢夹在了指尖,让之不能寸进,“先生是真的老了,身边的剑姬也一代不如一代了。”

短小的箭矢被甩掷而回,那丫鬟尚未抽出靴间短剑,便已然毙命,只留下坠地的短剑,发出一声低微的响声。

“当日初见,圣上命我收你入门下时,我便知你并非池中之物,而今便是已成太尉,倒是青出于蓝,比我省却了十年时光,武艺也是精进如斯,不愧天下第一之名。”杨万同捏起一杯温茶,倒是比夏侯灼更平淡许多。

“所以特来告知先生一声,顺便送你一程。”夏侯灼再道。

“你这么做,与我有何差别。今日之我,便是他日之你罢了。”杨万同淡然已久,只是同样也带上了一丝讥讽。

大璟与荼岚一战时,他为统帅,那时他其实就快七十岁了,在那之前,朝堂有些风传之言,言说没继位太多年的隆彰帝,有意让冷家人,替掉他的太尉之职。

那一战,其实也多了些新老交替的意思。

然后,冷家没了,从上到下,男丁皆战死沙场,无论主枝旁脉。

可是却出了一个夏侯灼,出了五位大璟武侯,更有两位直接步入朝中,以江湖武人之身,与他们同列朝班。

隆彰帝又让他教授夏侯灼,如何调兵遣将,意思他明白,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而后有了灭伊纥一战,他仍旧是主帅,夏侯灼、萧无涯等人,已然成为了他的副手。

甚至这一次,他这个主帅,更多还是坐镇虚领,已经不再实际掌军。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领军四十多年,哪怕不临阵前,能为他所用的人,也太多了。

可那一次,夏侯灼他们没死,他没有想到,以夏侯灼他们那些为数不多的兵力,居然在粮草被断、全无援兵的险境中,奇招频出,真的干掉了伊纥。

在那之后,大璟有了两位国公,军中有了一位新的战神,一杆新的大旗。

所以,论功行赏之后,他没过月余,便告老还乡,退离了朝堂。

他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并不光彩,他也怕了很久,他以为有人会查,有人会追究,有人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可他又活了这么多年,活到了现在,活到了当初的凌厉壮年,也已微现霜发,人是等来了,却和他想象的所有场景都不一样。

那个人只身前来,即便杀了他,又能比他光彩到哪里去,同样只是见不得光的手段罢了。

“别用这么恶心人的类比。你只是先走一步而已,不亲手送先生离开,我无颜去见那些枯冢。至于其他的,包括你这些年再做的,都会有人清算的,都会昭显世人眼前,放心,我等了这么多年,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自然准备的十分充足,充足到许多事,或许你自己都已经忘却。今日之后,天下人会帮你记得的。”夏侯灼冷冷道,狠啐了一口。

“先跟你说说,能给你烧些东西的人,会去罪卒营,我要等他们心中高吼着,庆贺着,觉得自己重获新生的时候,再让他们去找你。不让他们带着些笑意和错愕、绝望的去见先生,我怕先生太过无趣。”

杨万同又怔了一下,直直看向夏侯灼。

“现在,先生可以死了。”夏侯灼却是淡淡一语,笑了起来。

一柄只剩刀尖的断刀,打着旋从竹楼顶上,被掷入了杨万同的腰眼。

而后一杆断抢从竹楼内刺出,一枪扎入他的背心。

最后是一支箭,一支无羽无镞的,好似枯朽木棍一般的箭,射入了杨万同左眼。

它们,都来自伊纥战场,却是没有尘埋在那里,只为来到这里,来到这当年亲手把它们送到伊纥战场的人身上。

“他们,都在下面等着你呢。”夏侯灼虎跃而出,将半块,或者说只是一个碎片的护心镜,刺入了杨万同的咽喉。

“还是跪着下去吧。你不配站着去见父亲他们。”秦柳和贺瀚夫妻,同时狠狠一脚踏出,将尚未咽气的杨万同膝盖狠狠踏碎,两根枯竹支在了他的身后,把他就那么跪着,定在了那里,眼里皆有止不住的泪水,滚烫涌出。

“我答应你们的事,今日,做到了。不过都别急,再慢走几步,这些,还不够!”夏侯灼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将整壶三刀子酒,向着西北方缓缓洒在地上。

“传讯各地,即刻动手!”夏侯灼言道一声,贺晨取出一支鸣镝箭,高高射向天空。

不远处,早早等着的一些阡陌客,纷纷取出信鹰,一时间一二十只信鹰振翅而飞,快速去往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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