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雍虞只胡看向凌沺问道。
他们围着碳火,说着、聊着,天都快亮了。
要不是他们仨一直劝,有点儿扫兴,这父女俩还能聊下去。
“睡了。”凌沺把大氅披在趴在老汗王榻边睡着的胡绰身上,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才低声回道。
“竟是不知道你还有冷家血脉,怎么样?有没有些激动?”雍虞只胡索性示意他去门口那边,玩笑道。
方才老汗王说了很多旧事,胡绰也说了这几个月的过往,他们也都知道了凌沺的身世,还有这样的隐情。
“有啥可激动的,跟以前又没什么差别。”凌沺摊摊手,微微摇头。
这事儿他真谈不上有什么激动的。
对冷家,他认知不多,虽然了解后,会有些尊敬和佩服,但这是因为冷家的事迹,而不是其他。
说实在的,他认了母亲,虽然有觉得可以理解的原因,也有胡绰相劝的因素,但也未尝没有些不阳光的心思在。
他认了母亲,而母亲就住在长兴,乃至于还是功勋之后、国公遗女,他带胡绰回来这一趟,才有更大的可能。
说白了,就是有些利用之意掺杂其中,并不那么纯粹。
虽然对于很多事母亲都并不知情,但其无论对他还是凌睿,也都有些太不作为了,纵有再多原因,也掩盖不了她并不是一个真的称职的母亲。
哪怕已经相认,凌沺对此也并非没有怨念,对母族也难有什么认同感。
他不是小白花,也不伟光正,他是凌沺,一个偏执的、甚至在一些事上很偏激的家伙。
“这边最近咋样,没什么大事吧?”随即凌沺直接先行问道,转移话题,不再这事儿上多说什么。
“挺好的。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反而带来很多好处,让我轻松了不少。”雍虞只胡摇摇头,轻笑再道。
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灾,让荼岚各部都更直观看到了,雍虞罗染这么多年改制的成效和益处,愈发得到部民们的拥护。
而像克木禄部,以及一些叶护、特勤所部,在这次雪灾后,对王庭的依赖会很大,来确保自己部落的更快恢复。
同样的,在雪灾下,王庭、朔北、都利等部,保存更好的,部落实力也与克木禄等部拉开,占据了很大优势。
这就使得,凌沺他们这个围绕雍虞只胡的王庭嫡系势力,实力远胜其他各部,为雍虞只胡承继汗王位,又更添数分安稳和轻松。
在打很可能打不过、耗不过,又有求于王庭救助、接济的情况下,即便是让一些人短暂的妥协或压下野心,也足够了。
新老汗王交替,会顺利进行不说,雍虞只胡和吕倾,还会多更多可施展的余地。
这可是拉拢、分化各方的大好时机,一个利字,没谁能躲得过去。
大好局面在前,雍虞只胡自然大感轻松愉快了。
“远朔军急忙向西,是黠胡有异动?”凌沺点点头,随即再问道。
他这段时间一直飘来飘去的,消息很不灵通,当下索性多问些,详细的知道下情况。
“嗯。黠胡可兰部,用三千匹战马换回等价粮草,但途中却被人所劫,引发了黠胡各部间的相互交战,整个漠北地域乱成一团,远朔军赶去,也是堵住天狼山、武胥山夹口,防止战事波及到北魏境内。”雍虞只胡点头回道。
“跟雍州那边的事有关?”凌沺挑眉道。
“不离十吧。”雍虞只胡点点头。
他给凌沺去信通知的事,表面看上去,跟北魏、跟大璟朝堂、跟凌沺,都没有什么关系,算是一桩武林盛事。
来年二月初三,雍州西海郡名门大派,揽月阁,将举办武林大会,不限中原一地,还邀请了西域诸国、梵山国、北魏等天下各国有名望的武人或门派参与。
明面上,各地武人籍此排个正式比武决出的天下高手榜单,以及各门各派的先后顺序。
可实际上,此举却是起了搅浑水的作用。
雍州灵武郡尤家,将会借机起兵造反,同时其还联络克木禄部联手,准备同时分别对大璟和北魏王庭发难。
这尤家,也是雍州门阀之一,只不过非是世袭国公之家。
其祖上,也是同大璟太祖一并起事之人,参与大小战斗上百,但论功绩来说,不够显赫,开国时仅赐予郡公之位。
然后这尤家似乎就迈不过这个坎儿了。
明明是雍州各家在大璟军中最常青的那个,历代也都为军为将,几乎也是次次大战不落。
可就是没能有一人得封国公,落了个一门三郡公,代代被推恩,家里各级爵位一堆,县男县子有的是。
说显赫吧,也确实显赫,大璟谁家封爵的都没他家多,可到底是没有真拔尖的地位,也怎么都矮人一头。
甚至一同西征,讨伐犯境敌国伊纥之时,夏侯灼和萧无涯这俩军中新贵,都得封国公,还是没有他们家人的份。
这其实搁谁心里都得膈应,都要不平。
所以,他们就暗中挑动雍州各地武人,尤其是那些高手,让他们彼此争名夺利,相互比斗,弄得雍州武林这几年是乌泱泱的,掀起不少腥风血雨。
终于这些大门大派坐不住了,开始插手其中,四方调停,最终定下来,于揽月阁山门,来次比武大会,以期雍州武林恢复平定。
最开始就只是想着雍州武林人士,比上一次,没想弄多大。
可消息被尤家有意散播出去,吸引了更多的武人动身前往雍州、前往西海郡。
眼见于此,雍州各派一合计,索性广邀全天下武人,一同来比一下,也省得他们这边比完了,其他各地的人没事过来挑战一下、切磋一下的,把靶子都立自己家这。
如此,尤家的目的就达到了。
对武林中事,大璟一贯管控并不太严,对这等比武之事,也不加阻拦,只是会监管。
这样一来,此次的武林盛事,事必就会牵扯大量雍州地域的兵力,以及各地郡县的注意力,以防这些武人生乱。
尤家也就可以隐蔽行事,偷偷造反了。
若无意外发生,克木禄部则会在彼时进攻五原郡,再牵制住大璟边军。
而尤家人也会趁机在背后予以边军重创,借克木禄、黠胡兵力,占据雍州西部,以及凉州地域。
雍州西部是狭长的走廊地形,只需守住几处险要之地,便易于据守,便与形成割据之势。
同时一旦五原地域被破,克木禄和黠胡骑兵,可长驱直入,杀往长兴。
拿下长兴,虽然很难,但大肆劫掠一番,搅乱大璟腹地,还是十分可行的。
尤家也允诺,一旦他们计划得逞,由他们来牵制大璟,而克木禄和黠胡各部,则可趁新王继位,尚且不稳之机,攻取荼岚王庭。
劫掠大璟各地所得粮草等物,可以成为他们向王庭动兵的依仗,大璟内乱,也可以剪去雍虞只胡能因吕倾而得到的帮助。
同时尤家还许诺给克木禄、黠胡各部大量粮草、金银、兵甲支持。
可打算只是打算,计划只是计划,一切本来都挺好,雪灾却突然来了。
克木禄部和黠胡各部,收到雪灾的影响很大,别说牛羊马匹,就是部民都冻死许多,甚至一些小部落,整个部落都消失在连日的风雪中。
但当他们向尤家这个盟友求援,乃至想提早得到尤家答应给他们的那些支持,以及直接启动计划的时候。
尤家,变卦了!
他们居然想要这两部听命与他,而不是合作,想整合两部,一举拿下雍州西部、凉州、克木禄部地域,以及漠北之地,建立一个比大璟和荼岚更大的国度。
“……就这,克木禄和黠胡,当时居然都答应了。毕竟尤家掌控三营府军,家族更是世代在大璟边军为将,雍州一带边军,尤家怕是能拉动过半,是真有成事的机会的。无外乎换个门庭而已,克木禄和黠胡照样大军在手,不是任人鱼肉之辈,仍可列土封王,更可以直接掠回雪灾所失,乃至进一步壮大。可……”雍虞只胡一边说一边笑,是摇头连连。
凌沺听的也是直摇头。
这尤家随即昏招频出,也当真闹了大笑话。
见两部答应了,而且还挺痛快,尤家人或许有点飘了,也或许是手里真没有多少东西,全是在画饼。
最终送到克木禄部的粮草,竟是不够万人吃上三天,黠胡那边也差不多。
就这,他们还出个屁的兵!
克木禄汗王遂即刻向王庭求援,并将一切告知王庭,本意是他们假意和尤家合作,趁其起兵之时,跟王庭一并出兵,连尤家带雍州一块端了。
后老汗王亲自去信克木禄部,请克木禄部举部东迁,便于王庭支援,也打消了克木禄部这个心思,同时让雍虞只胡通知凌沺此事。
而黠胡那边,可就不如克木禄部了,他们可没有王庭可以倚仗、支援,虽然心中有气,也没跟尤家直接闹翻。
其中大部落可兰,改为跟尤家做交易,三千匹漠北战马,换回等价的粮草。
然后就有了黠胡各部之乱,这其中究竟是黠胡各部自相残杀,还是再有尤家手段在内,就没人得知究竟了。
“这家伙,又精又傻啊。”凌沺听完全部始末,给了个自己的评价。
“现在克木禄部一动,他们大概也觉事机不密,近几年不会再起事了吧。”雍虞只胡猜测道。
“没意义了,他们怎么都得死。”凌沺摊手道。
“你没获点奖赏?”雍虞只胡笑道。
这事通知凌沺,其实就是给他引为晋身之资的。
“哪儿啊!没等我说,圣上啥都知道,我是啥都没捞着,还混一苦差事。”凌沺无奈耸耸肩,大摇其头。
“你去杀?就你一个人?!”雍虞只胡惊讶问道。
“嗯。
按你说的,克木禄一动,尤家很可能会暂时偃旗息鼓,这事也就没了由头去惩治。
仅以密探奏报,就抄一个功勋之家,会让很多人惶惶不安且满心愤慨的。
而且先有信都郡王和姜家起兵在前,若是尤家再起叛乱,对朝廷影响也不好。
所以啊,这次得干把灭门惨案了。
我得想个好化名,被海捕的时候,也响亮点。”
凌沺点头回应,还开个小玩笑。
“简直荒谬!你们别回去了,北魏眼下局面,王兄已不需借助外力,你们就留下来帮我,咱们一块接回业离,不跟他们掺和了。”雍虞只胡连忙道,要不是怕吵到老汗王,估计都喊起来了。
“送句新学的话给王兄吧,‘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现在这样都安安稳稳合合乐乐的,挺好的。我么,不用担心的,干的就是这个活。”凌沺笑着摇头,安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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