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子丰盛的菜色,若非是亲眼目睹,他还真有些不信这些全部出自自家那个顽劣不驯的儿子之手。
希望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潘少岳带着些许的谨慎,尝了第一筷,当咀嚼的滋味在口腔里融化开来时,他怔了怔,是真的,不是幻觉,真的很好吃。
难怪不要吴妈过来伺候,他自己就可以胜任了。
“爸,味道怎么样?”
见父亲小心翼翼动筷子,迟迟下不了手,潘冬子心知肚明,不过心里还是隐隐浮现期待。
毕竟,从小到大,他最渴求的是父亲的称赞,父亲甚少称赞自己,一向都是教训自己为多,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表情。
潘少岳故意先不置一词,夹了好几筷子入口,咽下去之后,缓缓点头,短暂的思索过后,说,“还不错。”他也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儿子,一向吝于赞美。
潘冬子一听父亲说还不错,飞快地接过话,“哪里只是还不错,已经很好了好不好?你就没这等厨艺。”
潘少岳无奈地摁着额头叹气,“你这人就是经不起表扬,一向喜欢给自己戴高帽子,要知道好大喜功的十分下场凄惨,做任何决策,都要三思而后行,别给他人制造麻烦,同时也别给自己添麻烦。”
他趁机不忘给潘冬子灌输一些做人方面的思想,让他以后在这方面别犯太多的错误。
“爸,我知道,吃饭吃饭,别说那些人生大道理了。”
潘冬子对他的那一套一套的有些不爱听,毕竟他那一辈不少理论,在现在行不通了。
接下来,潘少岳对每盘菜都点评了过去,有不足有优点,他吃了这么多年,对吃的,也算是成了半个美食家。
他们吃完之后,潘冬子本来是要收拾残局的,安宁没让,让他去跟父亲说会话,她来收拾。
潘冬子想了想,让安宁接手,这父亲是头一次来,还是陪他说会话,估计也坐不久就要走了。
安宁进了厨房之后,潘冬子引着父亲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看到你跟安宁现在过得很好,我总算是欣慰了。”
潘少岳垂下眼睛片刻,笑笑道。
“爸,其实说起来我要感谢你当初的撮合,不然我跟安宁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只不过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太过叛逆了,总是想着要跟你对着干,才让安宁吃了不少苦,自己也碰了不少壁。”
潘冬子心头一痛,苦笑了下。
若非当初父亲非要自己娶安宁,自己那回肯定是坚持许愿了,而安宁肯定是跟陈哲幸福地在一起了,陈哲对安宁的那份心,他也能体会,所以才会吃醋吃得这般的厉害。
“儿子,爸当初也有错,爸当初只是想要分开你跟许愿,才会不择手段。”
潘少岳若有所思地道,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当初的难言之隐,连冬子都不好倾诉,只能深埋心底,那些苦楚,自己一个人品尝。
安宁,他的确是蛮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也期望过她能过拴住自己这个桀骜的儿子,当初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如今倒是验证了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经历了过多的磨难,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自己跟冬子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对谈,也是多亏了她从中起的斡旋。
冬子能够这么快就原谅了自己,估计安宁也功不可没,毕竟当初安宁是自己推到他身边的。“爸,过去的就别提了,以后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就可以了,你养好身子要紧。”
潘冬子关心之情洋溢于表,倒是让潘少岳有些无法承受他这么大的关切。
儿子是真真实实地长大了,居然能够说出这样让他想要老泪纵横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语来,意外的同时,更多的是动容,潘少岳的眼角都隐约泛起酸涩,一点点,蔓延入四肢百骸……
冬子越来越懂事,他越来越欣慰。
以前觉得简家的安辰好,比起自己这个儿子是乖巧多了,如今安辰跟简濉溪闹得是不可开交,婚姻又失败得彻底,简濉溪这人又霸道专制惯了,妻离子散,闹得晚年凄凉,哪怕得了再滔天的权势又能如何?
前天在宅子口,碰到简濉溪,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不知道是否开始反悔了?
不过就算他此时反悔,他也拉不下那张老脸来,以自己对简濉溪的了解,这个人的性子,不知变通,自己认定的哪怕全世界反对他还是会一意孤行,这也是他在政途上没有自己混得如鱼得水的根本缘由。
其实,原本的简家真的不错,有安宁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有安辰那么一个孝顺的儿子,还有简母那样顾家的女人,对非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一视同仁,简濉溪受了上天不少的眷顾的,可惜他自己没有珍惜把握好。
潘少岳在为自己庆幸的同时,忍不住再次为简濉溪的命运感慨叹息。
“好,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要提了。”
潘少岳附和道。
“爸,我们新上任的部长跟你很熟吗?”
潘冬子忽然想起这件事,忙问,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然那个新上任的部长对自己和颜悦色,但是政途上的人,难保利益相冲突时,随时会对你临阵踹上一脚。
“新上任的财政部部长?”潘少岳深思了片刻,忽然道,“是啊,跟我是相熟的,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交情了,现在几乎都没有联系了。这个人,还是蛮会做人的,不是什么小人,你跟着他做事,应该不会让你吃暗亏。”
“爸,我现在被调入国库司了。”
潘冬子闻言,眼前豁然一亮。
潘少岳缓缓的把目光转回来,清明如斯,“国库司是比预算司好,我原本也没有想让你长期待在预算司,国库司历练得比预算司多。当初我将你安放到财政部,也不好光明正大将你往最好的那些部门放,自然也不想将你放最差的部门去。他倒是会做人,一来就想要我欠他一个人情。”
潘冬子倒是没想过自己的调职,牵连到了父亲,他目光中锋芒毕露,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的关系,这个新上任的财政部部长,果然会做人,也为他自己留了后路。
想到这,他忍不住为父亲担心起来,万一这人做什么不义之举……
看到儿子的表情,做父亲的那会不清楚,潘少岳安慰道,“冬子,你放心,你爸没那么好对付,你的调职他又没有来跟我说,何况我们又没央求他给你调职。他若是普通事情找我帮忙,我还会尽举手之劳,违法犯罪的,我定然不会赞同的。我虽然老了,但是原则性的问题,还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爸我老了,再干几年就退休了,你在这几年里争取往上爬,别给我怠慢,不然我退休了那些原本罩着你的人不一定就会看我脸色行事了。”
潘少岳沉吟了片刻,苦口婆心地道。
他这么多年从政,根基自然是稳固的,哪怕一时退休,还是会有人卖他面子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爸,我知道,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潘冬子自然是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受父亲不少荫庇,知道权势的好处,但是对他而言,父亲总是跟一座大山一样压着他,让他突破不了。
认识他的人,多半是顾忌着他的父亲,他自己卓越的能力,反倒是被埋汰了。
“那就好。”
潘少岳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他自己明白道理,自然是最好的。
安宁此时正从厨房里转出来,唏嘘了口气,总算是收拾干净了。
好久没洗碗了,发现洗碗也成了一件累人的事情,这人,还是不能懒惰,一懒人就勤快不起来了。
潘少岳眼见安宁出来,起身站了起来,“安宁,冬子,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下回我再来吃冬子做的饭。”
潘冬子也顺势站了起来,“爸,我送送你。”安宁也缓步跟了上来。
潘少岳摇头拒绝,“不用了,送来送去麻烦,司机在楼下等我,我下去就行了。”
没让他们送成,潘冬子只帮他开了门。
“今天这一顿饭吃得还是不错吧?”
看着潘冬子容光焕发的神色,安宁不忘揶揄道。
潘冬子也乐得通通接受,“我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要知道,从小到大,我爸几乎没有表扬过我,我考试考第一,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仿若陷入了回忆当中,“后来我就改变了策略,成了一个成天闹事的小霸王,这样我爸天天被老师打电话告状,才会正视我。比起漠视,我宁可受教育。”
谈及过去,潘冬子觉得不禁有些好笑,过去自己不少行为,在现在看来,的确是太过幼稚了。
跟安宁分享过去,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安宁早知道他过去无法无天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将自己弄得臭名昭著的。
“那你爸有没有开始正视起你的存在了呢?”
安宁好奇地接下去问。
潘冬子叹了口气,“是开始正视起了啊,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估计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喜欢对着干,互看对方不顺眼,他总觉得我的行事都是错的,需要被纠正。我就是那个需要被批斗的对象,要是哪里发生了打架斗殴事件,在他眼里,我肯定是主谋。”
不禁又想起了什么趣事,他面带微笑,眉毛稍微上扬,“过去不少臭事,今天拿出来还是津津乐道的,我爸那个时候估计为我操了不少的心。”声音一如继往的温润低沉。
“如果你生出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来,我肯定是要将他吊起来打的,这样才能让他记忆深刻。”
潘冬子的视线转向了安宁的肚子,顿了顿道。
安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
潘冬子嘴角一弯,露出一点笑意,“我爸都这么教训我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知道吗?”
“我没觉得你哪里孝顺了。”
安宁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也不跟他起争执,今后要是真的生了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他要这样,自己肯定要跟儿子站在同一战线,不信他能够奈何得了自己,现在就让他得意,逞点口舌之快。
潘冬子脑子一转,巴巴地凑过去,挨着安宁柔软的身体,“安宁,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安宁小时候,他见过几次,乖巧懂事,每回该死的见到,她多半是跟陈哲一起,他们是大院里公认的小金童玉女,形影不离。
现在想起,都来气,觉得对陈哲的痛揍不够解恨,霸占了安宁那么多光阴岁月。
“小时候啊。”安宁心口一动,言简意赅地道,“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吧?”
潘冬子不买账了。
“我小时候你错都错过了,有什么好吃醋的。”
安宁自然是看得出他那点小心思,对陈哲有所不公,但是她也做不到两相平衡。这辈子,注定她是对不起陈哲了,所以不想让潘冬子言语上还硬要占他便宜,这人总是想得了便宜卖乖。
这一晚,这两个人和乐融融,谈了不少心里话。
第二天,宋丹丹旧事重提,安宁知道逃脱不了,说晚上,宋丹丹倒是识趣,“把你老公给带来,免得他恨死我抢了你。”
“再说。”
若是林君言不来,她也没打算带上潘冬子,不然他一个大男人夹在其中,她们一帮小女生,想要说些贴己的话,也不方便。
“安宁,雪莲说了会带上林君言,你就把你家的那位给带上吧?”
潘冬子对安宁的独占欲,相当的可怕,宋丹丹见识过一回,心有余悸,她可不想成为刀刃上的祭品,何况林君言都对这个潘冬子态度与众不同,宋丹丹觉得这个潘冬子还是大有名堂在的,不止是投资公司的员工这么简单。
林君言这人,也守口如瓶,怎么也撬不开嘴巴,宋丹丹想要打听点东西出来也难。
肖琼对此倒是不敢兴趣,知道潘冬子不是黑道上的人,她也放开了,没有之前那么胆怯跟拘谨了。
她不似宋丹丹那般的无聊,非要追根究底,她自己的事情忙得要死,哪有闲工夫管人家的闲事。
“那好。”
宋丹丹既然这么说了,安宁也知道潘冬子肯定是想要跟来的,现在她的生活圈子,他混得也如鱼得水了,他自己的生活圈子,解散得七零八落,差不多了。
安宁跟潘冬子说了这事,以为他会马上点头的,没想到被他给推了,“晚上有个饭局要应酬,可能走不开,我正郁闷晚上要留你一个人独守空闺了,看来你也有安排不错。回头你在那呆着,我这边散伙后来接你。”
他提及那个饭局,没有说明理由,安宁有所了悟,猜想肯定是跟他新上任的那个部长脱离不了关系。
自从两个人登记后,潘冬子甚少出去,下班后几乎都是如胶似漆地腻着自己不出门的。
除非……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来,你少喝点酒,酒后别开车。”
安宁叮嘱道。
“那我让林君言送送你。”
像是知道林君言必定参加一般,潘冬子忙道。
“也好。”
安宁知道他肯定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晚上独自乘出租车回去,既然林君言能够让他放心,那么她也不推脱了。
潘冬子的应酬,果然是跟新上任的财政部部长有关,他邀请潘冬子跟高纨一起去他家玩,说已经吩咐家里的厨子做了一桌好吃的,要招待他们。
潘冬子本是想要推掉的,但那个财政部部长说了,“高纨都答应了,冬子你不会不给我这薄面吧?”
此话一出,让潘冬子彻底回绝不了,那瞬间真是觉得有火从心底烧起来了。
他只是不明白这财政部部长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莫名其妙提携了自己跟高纨,还邀请自己跟高纨去他家。
之前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家老头子的关系对自己照顾有加,现在看来不然,高纨为何也莫名被拖下水呢?
潘冬子笑了笑,笑完了再笑了一下,“部长说得是哪里的话,你家又不是虎穴,焉有不去之理?”
本着拯救高纨,不能让高纨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的份,潘冬子还是去赴约。
财政部部长的住处环境清幽,独树一帜,是一栋欧式白色的两层小洋楼,年代有些久远,但是古朴得有些可爱。
围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弯弯绕绕,曲曲折折,还有零星的缤纷小花点缀其中。
在喧嚣闹腾的闹市区,难得还有这么一处清幽的地方存在,倒真是让人意外,这个财政部部长,不是普通人,不容小觑,潘冬子在此时开始正视起这个人物的存在。
对于旁边高纨好奇的左顾右盼,短暂的愣过之后,潘冬子抿了抿薄唇,一缕异样的神色在脸上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振奋跟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