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
对潘冬子而言,这两个字犹如五雷轰顶,他的脸色几乎是立刻沉了下来。
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竭力克制住自己闹腾愤懑的情绪。
车厢内安静得除了他们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别无其它,而这些早就被外头的雷鸣暴雨声给压制住了。
隔了好久,潘冬子自嘲地勾起唇角,安宁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听到任何她与陈哲有关的事情,还是提了,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效果立竿见影,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她总是清楚地知道如何伤害自己,让自己难受,哪怕自己这般辛苦费尽心机找到她,她还是没有任何的感动。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安宁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硬,来的狠。
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是美好的,但是得不到回应是痛苦的,对方不领情还任意妄为地践踏你的心,更加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一次错,用一生来弥补,都无法偿还,一次错,就被否决了终身,他还有弥补的机会吗?她会给他吗?
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似乎希望很渺茫。
接下来,两个人各怀心思,安宁想的是潘少岳跟许愿的私情被揭穿的后果,而潘冬子处心积虑着想的是如何让安宁对自己改观。
回到他们住处,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潘冬子开车来回开了将近十个小时,去的时候还要寻找白家旅馆,回来的时候,倒是速度快了不少,但这路况他也不敢飙车,收敛起了性子,万一撞伤人就麻烦了。
安宁主动下车,没等潘冬子从驾驶座出来抱她上去,她先自己出来了,赤着一双雪白的莲足,没有刺脚的东西,她一步一步走地极慢,极慢。
潘冬子跟在她身后,就这样目光跟随着她前行,他主动放慢了速度。
陈婶被惊醒了,起来给他们两个人熬了碗姜汤,安宁进去泡了个热水澡,等她出来叫潘冬子去洗洗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沙发上等得睡着了。
他身上的衣服还湿淋淋的,若是这样睡着醒来肯定要身边的,哪怕他身子底子再好。
安宁没有犹豫,就推醒了他,潘冬子以往那双深邃的瞳眸中此刻满是睡意跟茫然,他不解地睨着安宁,脑子也迟钝了起来。
“去洗澡。”
安宁说道,他不怎么情愿地起身,站起来又莫名一屁股坐了下来,安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觉得他分明是故意的,“去洗澡。”安宁的声音扬高了几分。
这下,潘冬子终于如她所愿,乖乖地起身往主卧室而去。
安宁没想到潘冬子进浴室后就没动静了,她等了半小时也不见他出来,浴室里也没放洗澡水的声音,安宁敲了下门,潘冬子依旧没有动静。
安宁下意识去拧浴室门的锁,门没上锁,能够打开,安宁猛然一打开,然后愣住了,入眼的是一副美男沐浴图。
潘冬子整个人躺在浴缸了里,姿势很随意,他头仰着,身体浸泡在水里,他闭着双眼,明显是又睡了过去,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泡澡。
安宁盯着他的那张脸出神,睫毛很长很浓密,眉毛很浓,鼻梁很挺,皮肤很好,嘴唇很薄很性感,上天是眷顾他的,把所有好的都给了他。
她在这之前也觉得上天优待了他,给了他英俊的外表,良好的家世,在倾听了许愿跟潘少岳的那些话之后,她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被瞒在鼓里犹不自知,以后若是知道了,想要自欺欺人也难。
“在看什么?”
身前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安宁好大的一跳,安宁的脸色有些白,或者是光线的原因。
安宁立刻对上潘冬子的视线,潘冬子的嘴角挂着一抹清淡的笑意,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安宁不悦地眯起眼来,这个人,是不是刚才就醒了,故意看自己出糗的,或是更加可恶,根本就没睡着,想要捉弄自己。
他的身材,衣不蔽体的,她看过两次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脸隐隐发烫,她永远也做不到他那般的自如。她苦笑,或许是因为自己脸皮的厚度,远远不及他吧。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睡着?”
安宁有些恼羞成怒地问,余光扫到潘冬子似乎要站起来,她立刻转过身去。
听到身后水花滑落的声音,她大步往外头而去,在即将迈出门槛时,听到潘冬子略微沙哑的磁性声音传来,“刚醒。”他的解释,听上去并没有多大的诚意,不过安宁潜意识里还是选择相信他。
安宁在沙发上靠了靠,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在床上了,她一惊,发现潘冬子也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的是同一条被子,还好他的双手没有搂着她,她是背对着他而睡的。
他应该是很累了,但睡梦中依旧不甚安稳。
他睡得很熟,呼吸绵长,但那道好看的浓眉还是紧拧着,睡着的他,棱角分明、刀削般的脸庞卸去了冷峻。
安宁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眉眼,坐了起来,身上的被子立刻滑了下来,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把被角掖好,然后简单地洗漱后打理了下自己,跟陈婶打了声招呼说要去看一个朋友,带孩子一起去看他。
安宁抱了孩子去看秦湛,上回答应秦湛说带孩子一起去。
安宁到秦湛病房的时候,秦筝跟林若雪都不在,就秦湛一个人在,安宁坐下来后才知道秦湛的母亲也在,出去接电话去了。
安宁对秦湛的母亲没什么印象,她是去过秦家有几次了,但每次都碰巧没有碰上秦湛他母亲。
秦湛的母亲是个典型的贵妇,穿着体面奢华,画着精致的妆容,保养得又很好,看不出实际年龄,整个形象是一丝不苟。
安宁看到,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她出来的匆忙,又怕在主卧室动静太大,惊醒了潘冬子,就穿了一套很普通的运动服过来,这套运动服的尺寸还比她的身材大了一个码子,还是她装怀孕的时候穿过的。
秦母看到抱着孩子的安宁,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但是出于良好的教养,她没有发表什么。
只是“咦”了一声,然后目光转向秦湛,状似询问,秦湛与安宁对视了两秒,安宁很自若地移开视线,安宁觉得秦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目光显得格外的清亮灼然。
秦湛是如此精明的人,他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母亲不喜欢安宁。
不过母亲的喜欢跟不喜欢,似乎不怎么重要,母亲的喜好,秦湛一直很清楚,喜欢会收拾自己会打扮的女孩子,林若雪在母亲面前,一向卸下精明能干的表相,装扮得得体大方高贵。
母亲一直觉得这样的女人才适合出入秦家,能够当秦家的一份子,而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以此为傲,以此作为自身的原则。
秦湛喜欢安宁的自然不造作,他喜欢安宁的自然脱俗,他喜欢安宁的倔强独立,喜欢安宁的坚强自我,喜欢安宁的上进,喜欢安宁的一切一切。
安宁身上宽大的运动服,都看着是那般的可爱,顺眼,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可惜他已经失去了资格了,所以他没有觉得有跟母亲解释的必要。
他只淡淡地道,“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
“大学在哪里读呢?”
秦母有些不屑地问安宁,安宁瞳孔微微一敛,“我休学了。”
秦湛觉得母亲的眼光带了些蔑视,为安宁说了句话,“她之前在B大,跟我一个学校。”女孩子考上B大,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总值得骄傲,秦湛虽然觉得安宁不会在乎母亲看待她的目光,她也不会主动去解释,让人家重新评估她,这就是她难能可贵的地方。
“为什么要休学?”
B大很好,秦母一直为儿子感到骄傲,这女的还真看不出来凭实力进入B大的,看着貌不惊人的,其实安宁长相不错的,但是在秦母眼中,天生丽质并不代表美丽,后天的装扮才是宜人的。
“因为我怀孕了。”安宁处变不惊地道。
她并不引以为耻,她在秦母眼中明显看到她轻蔑的眼神,安宁忽然觉得想笑,这不是她的孩子,她还带着去招摇撞骗。
秦母越看不起她,她越不想解释,安宁反倒觉得有一种淋漓的痛快。
这些都是潘冬子施加在她身上的,强行施加的。
秦湛、秦筝两个人都很美好,尤其是秦湛,身上的气质是那般的干净透彻,安宁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势利的母亲。
这样的母亲,居然还能养出如此出色的两个儿子,安宁觉得不可思议,多半是他们自身的基因太过优异了,而不是靠他们的母亲。
怀孕,在这个年龄段而言,是可耻的。
这是社会风气造就的,安宁早就知道,虽然秦筝跟秦湛还有林若雪从来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过自己,但安宁知道还有很多人会议论自己,因为他们不知情,可以谅解。
在自己这样的年龄,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结婚了,只会觉得这个女孩子行为不检点,跟男人乱混,不小心导致怀上孩子,毁了自身的前途。
“这个就是你的小孩?”
秦母的语气带了很浓的嘲弄。
安宁泰然自若地回道,“是。”
在外人面前,她是这孩子的母亲。
她这么回答,没有错。
“妈。”
秦湛给母亲使了一记眼色,但秦母显然没有接收到信号。
其实这孩子还是长得不错的,安宁凭真心讲,许愿跟潘少岳的基因都不差,孩子是个粉嘟嘟的孩子。
本来,安宁以为他是潘冬子跟许愿的孩子,带着还顺手,如今知道了真相,觉得有那么一点恶心。
毕竟许愿跟一对父子都有牵扯,她自己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就算真要报仇,没必要非要用上这招吗?
安宁不想再想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还是觉得许愿的思想肮脏了点。不管许愿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她所做出来的很多事情,安宁都不敢苟同。
这孩子,将来到底怎么办?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实情,他自己能够承受吗?
还有潘少岳,他到底要这孩子叫他父亲还是爷爷呢?
许愿,如今在安宁看来,她就是一个悲剧,以前还觉得这女人不简单,如今她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就知道她回不了头了。
许愿磨掉了潘少岳对她最后的爱怜跟轻易,之前潘少岳都不肯娶她,如今是更加不可能了。
秦母打断了安宁的沉思,“你今年几岁了?”
她那眼色,是十分的不敢苟同,安宁甚至在怀疑她在担心自己带坏了她的儿子。
安宁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她明明可以不理秦母的,端出冷淡的态度来,而她偏偏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理她。只是她自己的反语,秦母是听不出来的。
秦湛似乎不认同他母亲,但这女人毕竟是秦湛的母亲,安宁知道不能太过分。
“跟秦湛同岁,我们是高中同学。”安宁干脆当着秦湛母亲的面,拉过一张凳子来坐下,孩子抱久了,手有点酸,双腿站久了,也有点酸痛,凌晨才回来的,她其实还没有完全休息好。
但答应了秦湛今天要来看她,她上回已经食言过了,这次一定要遵守诺言,不然没诚信可言了。
“你家在哪里?”
秦母对她像是查户口一样,秦湛几次三番想要插口,都没插上嘴。对于安宁目无尊长,私自拉凳子坐下的行为,秦母那眼色,分明是唾弃。
安宁还算中规中矩地回道,“本市人。”
“你跟我们家秦湛是什么关系?”
秦母终于导入了正题,安宁在心中猜想下一步她是不是警告自己别接近秦湛,免得把她的宝贝儿子给带坏了。
安宁觉得这出戏,没有落幕前都是有趣的,波澜可以凭自己制造的,自己玩的不亦乐乎,秦湛有些看出来了,所以无奈地叹了口气,任由自己了,他本来还想制止他母亲的,母亲讽刺安宁的那些话,他是听不下去的,但安宁似乎乐在其中,并没有生气或者压抑的,秦湛才稍稍宽下心来。
而母亲,确实应该受点教训了,别老拿有色眼光看人。
“关系可复杂了。”
安宁本来想说没有什么关系的,忽然生出几分想要捉弄人的兴致,改了口。
果然,秦母一听,立刻沉下脸来,声音有些尖锐刻薄地道,“你孩子都生了,还想要占我们家秦湛的便宜。”
安宁心想,我就算不生孩子,估计也无法入你的法眼。
秦湛以后若是真找个他满意的女孩,过他母亲这一关,可不好过。
安宁忽然想到潘少岳曾说,她没有当面听说,是从潘冬子口中得知的,说简家的安宁很适合他。
潘家那样高的门楣,自己都适合了,秦家,自己倒是高攀了,真是好笑。
她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秦母对于安宁的不敬已经十分不满了,何况此刻安宁的笑声,对她而言,是对她的挑衅。
“没什么。”安宁不以为意,顿了顿,继续说,“我怎么占了秦湛的便宜了?没人规定生了孩子的女人,就失去了追求爱情的权利了。”
秦湛心旌一动,若是安宁对自己有意,哪怕她生过孩子,自己还是不在意。
可惜现实版是,她即便生了孩子,也轮不到自己。
自己的悲哀,母亲根本就不知道,还在一厢情愿地驳斥人家,他倒是多么想要当真。
“湛,你听听,这女人,心机多深,生了孩子还想要你,滥情的可以,这样的女人,肯定是看上我们秦家的家底了,绝对不能要。这年头,拜金女太多了,一定要擦亮眼睛,你可千万别犯傻,你想要怎样的女人,妈都为你找来。”
秦母听不下去了,开始教育起儿子来了,这番话,讲的是掷地有声、抑扬顿挫,安宁听得津津有味,秦湛听不下去了,他平静地道,“妈,我就喜欢她这样的,最好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
这话,分明是在说安宁,他就要安宁。
秦湛心跳的声音,如同擂鼓般重重撞击着胸腔,还仿佛听见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响,那么快,那么急,下一刻就会冲破颈边剧烈跳动的动脉贲涌而出。
秦母一听,气得差点晕过去,儿子居然不买账,还信誓旦旦为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撑腰,这让她的那张脸往哪里搁。
“秦湛,你眼睛被浆糊蒙住了啊,敢情妈说了这么多都是浪费口水?”
这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母亲偏要较真上,还把安宁贬低得一无是处,该生气的应该是安宁才是,母亲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言。
“简安宁,头一次见到你脾气这么好,任由这个老女人搬弄是非,你还不还嘴,原来你很滥情、很拜金啊,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