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果然敛目,从怀中掏出一物道:“领侍卫大臣,驻安都营兵马司杨巍将军接旨――”
艾飞鸾向旁让开,杨巍急忙跪地,便见凤隐将手中的一张短笺递到杨巍手中道:“这是我离宫前陛下亲手交给我的,只说若遇大事便请将军按诏行事。”
杨巍双手将那圣旨接过,艾飞鸾在一边却不由得多想一层。
皇帝、圣旨、凤隐……追杀受伤?
事情看似简单却又好像在一瞬间被笼上了层层谜团。那个久在宫中身体“抱恙”的成宣帝,一方面明知有人在自己的药品饮食中动手脚,一方面却不动声色,反而以身体为借口,将自己成年的女儿世家亲王皇亲贵戚都召到京中。
明知道吕清等人有所图谋却非但不予制止,反而放开手脚由着京中贵族官员在及位皇女之中站队排序,焦头烂额,一双浑浊老眼死开不清一切,但其实,却是将一切都牢牢握在手中。
所以――
也许之前的判断错了。
艾飞鸾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身上已然满是冷汗淋漓。
她不敢想如果错了会怎么样,控制并一点点消磨世家势力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但若上位者的心思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寻继承人,那么……
三皇女吕汉早早封王入藩地,汉阳平原广阔水运便利,鱼盐米粮都十分丰富,藩王有兵权,立国以来拥兵自重的藩王就不在少数,更何况与岭南一山之隔,驻守意味明显,养病练兵不但名正言顺而且还可以向朝廷要钱要粮;皇次女吕泓虽未领兵,但因贤名在外,很受仕子文人推崇,御史台几百只笔杆子做后盾,府上常年光明正大的招纳清客,势力也不可小觑;至于皇长女,后有正君家族撑腰,前有嫡长皇女资格,为人岁跋扈刚愎,但京中大小防务兵权六部大臣,却大多靠在她那一边。
天家本无亲情可言,她怎么忽略了,姐妹既然都能生死相搏,母女为何不能?
隐在幕后不动声色,由着几个女儿奔走活动,将自己的实力一点点的暴露出来,再慢慢被消耗干净。
思考只在转瞬间,杨巍已经看过凤隐带来的陛下私信,目光有一丝奇怪的看了飞鸾一眼,对着艾飞鸾道:“既然如此,请艾公移步。”
飞鸾眼睛一闭一睁,好在即便吕汉知道京中形势危急,也并没有将汉阳掏空,反而只带了少数精锐入京,原本就想着用安都的兵马,此时倒算是歪打正着,只是一旦有了凤隐的介入,艾飞鸾不知道事情的发展还能不能如之前所想般顺利。
之后的事情都看似和顺利,杨巍毕竟是久经阵仗的大将,安都兵马虽然之前在有心挑拨下一团混乱,但如今既有兵符,又有之前留言中闭门不出的杨巍出马――杨家到底在军中声望不凡,加上历代皆忠于皇家,数代帝王恩赏不断――不过两日兵马集结完毕,这一回,是实打实的入京勤王。
但艾飞鸾自有她要忙的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那一日和允被抓飞鸾并不敢立即提出要杨巍放人,而老狐狸杨巍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也不去提这一茬。
书房之内铺开京城附近布防图纸,依次分析了吕清吕泓及汉王势力分布及目前形势,帝王被困京中,皇长女想来嚣张,自觉吕汉回天无力,又有吕泓从中挑拨,早将手中实力尽显,如今形势,要助凤重翱九天,还是要借汉王之手,无论过程如何,这结果,倒与之前所议不谋而合。
能借安都之兵,消耗吕清手上的筹码,若吕汉在拿下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仍然没有万全之策,那也不必参与目前这夺嫡之争了。
两天之后,杨巍难得好心叫上飞鸾同审深夜闯府者,艾飞鸾心中暗骂,面上却还要摆出小脸,和允是被压在杨府的私牢之中。
不比艾府的牢房内尚且整洁干燥,杨府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府邸,对于这些细枝末节并不甚在意。
艾飞鸾才走进私牢,便觉一阵肃杀腥风扑面而来。带着疆场上的血色。
牢房倒不算无坚不摧,不过是专门辟了一处院子以生铁围墙建成塔状,上下三层,却不见开窗,整个牢房只有一处入口,侍卫巡守各在其位,每隔一段时间便按照一定的方式交换位置,防止被人浑水摸鱼。
牢房内一片漆黑,看得出杨巍不但是大将,还是刑讯高手。
黑暗,比所有刑罚,都更容易将人坚硬的外壳层层剥开,露出其中不可触碰的真实软肉。
而整个牢房此时更是安静的异常。
没有人比艾飞鸾更知道没有光线和声音的环境多么煎熬,而和允,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两天一夜么?
眼睛危险的眯起,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做这原属于前世的动作,但这一刻她却无比的愤怒。
杨巍明知所擒何人,只为试探自己,便要将和允置于如此环境?
原本走在前边一身距离的杨巍突然身上寒,回头去看飞鸾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敛了怒意。
壁上的火把被点燃,一室松烟。男子闭目靠墙,席地而坐,身上有几处伤,看起来倒不重,只是也没有仔细打理过,鲜血流出,将一身黑衣染出几团暧昧颜色,脸色有些白,神情中倒不见十分萎靡或焦躁之意。
飞鸾心中一痛,正待开口,没想到旁边的杨巍已然惊讶道:“怎么是你?”
飞鸾只知道和允之前曾在安都军中呆过,却并不知他找上杨巍,还将宫中贤贵君的遗物带到她面前,更不知其中渊源,是以此时听到杨巍的声音难免一愣,却见杨巍眉头紧锁,好半晌,突然一甩衣袖,反身出了监牢。
坐在地上的男子眉头微皱,一声低低的浅吟发出,艾飞鸾再也顾不上杨巍的举动,几步扑上来查看。
却见和允原本干净的唇角有一丝血线流下,沿着下颔、脖颈一路蜿蜒。
那血色已经有些发黑,显然不是新出的,想来身受重伤被扔进这样的牢房,第一晚尚且能因为伤痛昏睡熬过,但其后所有的时间,无论清醒昏迷,睁眼闭眼,所见的都不过是一片黑暗,耳中没有半点声响,想来,和允是通过抠破身上的伤口,咬破舌尖维持,才没在这重压之下迷失心智――难怪,若非他身上的衣物是黑色,只是衣襟上染的血色,就足以让艾飞鸾冲动之下不顾后果冲进杨巍房中行凶杀人了。
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虽然火把的光线并不十分亮,但飞鸾将和允揽入怀中之后仍然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先别睁眼,我带你出去。”艾飞鸾将自己身上白色棉布扯下一条,轻轻绑在和允的眼睛处,隔离了刺眼的光线,却也能让眼皮感受光源。
旁边杨府的家丁不知自家将军何意,眼见飞鸾将和允搀扶起来,一步步向外走去,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当天下午,杨巍校场点兵之后先遣军三万人已经上路,除了安都留守的三万步兵外,另有四万骑兵及重甲兵都会于今天随杨巍一同前往京中。
艾飞鸾却借口要照顾“重伤”的和允而没有跟上大部队,这多少让凤隐和杨巍都有些意外,毕竟如今安都的兵马关系着吕汉之后的荣辱,而身为吕汉派到安都请兵的飞鸾却在这个时候撂了挑子,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成宣帝想利用如今的形势将几个女儿和朝中大臣之间的勾结与实力全部看清,那么无论是皇长女最终将吕汉拒于盛京之外甚至痛下杀手,还是吕汉借安都兵马攻入城中彻底碾碎吕清吕泓多年经营,皇帝都势必还有后招绝不可能由着哪一个皇女独大,甚至将她自己架空。
可是这样,天家血脉的皇女们或者没事,那些在身后的臣子却难免遭到清洗――这恐怕也是老皇的目的之一,即便艾家坐拥岭南,却也不能闭目坐等。
艾飞鸾咬牙,你皇家爱如何折腾都是你们姓吕的事,如今的她,只求艾家平安,自己能带着喜欢的人,安安稳稳的过完以后的日子,我不犯人,却不代表要在别人找上门来的时候还一味退避三舍。
和允这几天仍然有些胆颤,虽然前些天身上的伤口都是那个人亲手处理,细致周到更是半点不假手他人,体贴的让他几乎忘了自己又一次没有违背了她的指示,先一步暴露引开了杨府侍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一再纵容,乃至于他的胆子竟然一次比一次大,行事间更多的凭自己的意志。
在沐恩营生活的八年,所接受的全部教育都是忠心护主,绝不违抗。
在那些明明已经深深刻入骨髓的意识中,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究竟该受到何等惩罚?怕是打死都不为过了。
偷眼去看书案后艾飞鸾平板的脸,是了,如今的他不再是影卫,他是她的夫,所以,即便要罚,也只能是家法吧。
和允心中默默的琢磨,小算盘拨的噼啪乱响。
而就在这些日子,隐楼在安都的据点之中,无数的信鸽往返传信,艾家在岭北的各家掌柜,隐楼势力所能触及的一切资源,都在默默的运转着。
艾飞鸾揉着眉心,在信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风干、折叠,火漆信封,交给最后一个等在书房中的手下,交代道:“这最后一封信,务必亲自交到明姑娘手中,不得有误。”
那手下一愣,虽然这些日子信鸽往来,书信频繁,她却也只能凭猜测了解其中的一星半点,但是即便如此,又同那位满门尽戮,孤身一人寄居艾府的明小姐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登陆四次,死机一次,终于爬上来了,jj乃不带这样抽的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