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泰和殿。
殿正门进入之后左侧隔间,成宣帝正倚在软榻上,旁边有五个年轻侍人,或打扇或捶腿。
“水。”
成宣帝眯着眼睛,轻声念了一个字,立即有侍人走到桌子旁边,用明黄色的茶碗倒了一杯茶,双手递到成宣帝手中。
皇帝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杯中表面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茶末,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却仿佛被这一小口茶呛到了,成宣帝蓦然咳嗽起来,手中的茶碗咣当落地,整个人也随着前倾了身体。
递茶的侍人没想到会这样,吓得当场跪倒不知所措。
一名正在给皇帝捶腿的侍人起身,一边轻抚成宣帝后背,一边递了一块布巾上去。
成宣帝就着那雪白的布,依旧是咳嗽不止。
殿外服侍的中年侍官匆匆入内,便见除了皇帝身边那一个,原本服侍的众人尽数跪趴在地上,而成宣帝用来捂嘴的帕子,竟然已经透出一点淡淡的红色。
“陛下!”侍官惊呼,上前拨开原本服侍的那人,急的眼角微红道:“陛下,传御医吧。”
成宣帝脸色灰败,紧紧抿着嘴,似乎要将下一波咳嗽咽下去。
侍官见这般,不由道:“陛下这是何苦,为了让人减少戒心,竟然宁可用那毫无益处的丹药,也不肯请医……”
成宣帝突然推了他一把,侍官反应过来,立即住口,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掴了一掌,突然转身对着刚刚殿内服侍的众人厉声道:“你等是如何服侍的,来人,将这几个拖出去,全数杖杀!”
殿内静了片刻,立即便有哭声响起,侍人们都还年轻,熬到主殿伺候的,也都是有些资历的人,所不定再过段时间便能放出宫了,突然听见这样结局,忙都爬到塌前哭泣求饶。
可惜他们的速度又哪里及得上泰和殿外守备的护卫,便是徒劳的挣扎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便被拉扯出去。
很快殿外就有惨呼传进来,护卫根本没有将几个侍人拉倒宫内典刑监,只推到在泰和殿外便挥舞起手中刑杖,手掌宽两指厚总有丈长的梨木杖,杖杖入肉,只几下,呼声便弱了下去,剩下的只是无意识的抽动了。
刚刚随口要了五名侍人性命的侍官跪伏在软榻旁边请罪道:“老奴知罪,陛下……”
“你起来吧。”成宣帝打断道,“不过几个侍人罢了,只是以后说话还要小心。”
那侍官点头应是,却不敢起身。
成宣帝突然苦笑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早年还是太女的时候留下的祸根,早该发作了,是上天多给了朕这几年,让朕好好的将大曜朝上下的毒拔拔干净,如今正好掩人耳目……咳咳……”
侍官急忙跪前几步帮着成宣帝顺气,过了片刻皇帝才又接道:“清儿是孝女,费了这么多波折,也没打算真的要了朕的命,不过希望朕不能理事,让她有机会罢了。”
“陛下……”侍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喃喃地叫了一声。
成宣帝摇头道:“无妨,大曜到朕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九世,内无忧患外无强敌,那些开国功臣世族,更是早已经势大难制,朕这一生无所作为,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吕家的天下这样下去……”
“陛下……”侍官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陛下别说了……”
成宣帝道:“朕从来都不是胜者,最多不过小心谨慎,但求无过,当初若非朕是嫡长女名正言顺,母皇又守着对父君的承诺,朕如何能够继得大统,只是朕绝不会再像先皇那样,大曜,需要一个敢作敢为的皇帝,需要一个有手段能服众,更能制得住世家的皇帝……咳咳咳咳咳……咱们且看着吧……”
安都大营。
杨巍满脸沉重,片刻之前有营官捧着一只死去的鸽子匆匆来报,说是拦截下的信鸽,大抵是从京城方向飞过来。
信鸽腿上绑着小指粗的竹筒,杨巍拆开来看,却只见四个小字,“杨家有难”。
杨家一向是大曜柱国,掌举国超过半数兵力,更是开国元勋,门阀世家,这信鸽显然不是自家的,却带着给自己的信?
什么人如此装神弄鬼?
杨巍想要发作却无奈找不到对象,更何况前些天京中却有线报说监国皇长女竟有意削减杨家兵权。
皇长女草包一枚,监国期间也无甚作为,竟然想要把爪子伸到杨家来,也不想想若杨家倒了,边境数十万将士如何作想,关外异族虎视眈眈的陈兵又将如何应对?
果真是消遣日子过得太久了。
手中的小小纸条早已经在杨巍的攥捏之下化作齑粉,杨巍提笔给姑母杨隆写了一封信,命士兵快马加鞭绕道送去西北,随后霍然起身,身披战甲走到演武场。
数万将士将整个演武场填满,演练中间齐声的呼喝震天动地,也有在这里,杨巍才有种回到战场上的错觉,冲杀,就是血的洗礼,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否则就是几千甚至上万人命,就是战争失败的恶果。
“将士们――”杨巍登上高台,用内力将声音远远送出去。
演武场上立刻静了下来,连最远处的人也听到了杨巍的声音。
杨巍继续用内力大声道:“你们为何要来这里?”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声浪此起彼伏,听在耳中也让人热血沸腾。
安都驻扎的这一军并不是跟着杨家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那一些人,皇家为了防范杨巍拥兵过度,危险京中皇权,送来的都是新新兵活京中达官贵人家的子女,名曰军中历练,其实不过是熬一些资历好保荐入仕。
营中军士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上一批,战力虽然较差,却也不会轻易倒向杨家,这些人只认虎符――安都大营杨家半块,京中兵部存放着另半块――调兵,须得皇帝手谕并另一半虎符一起才能实现,也变相削弱了杨家自行屯兵的机会。
杨巍自从收到那一纸四个字,心中就有些莫名的不安。
皇帝休朝大半个月,太女监国,先是对她巴结讨好,发现不成便用手段打压;如今连外放的汉王都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汉王是有屯兵权力的封疆藩王,如何能任人摆弄,她的到来,对京中的形势,又意味着什么。
演武场又恢复了刚才的训练场面,杨巍站在高台上,虽说万人的场地她根本看不清楚具体的训练情况,但底下负责练兵的人却不敢敷衍,使出浑身解数,就算不能让杨巍觉得不错,也至少不能留下坏印象。
无论如何,杨家都是柱国,这可关乎着自己的前途。
训练场上突然有了点点骚动,声音不大,但是杨巍原本就有些神游,加上她大军阵前练出的眼力,自然便发现了离高台不远的一处场地,手持长鞭的小头目,正对着当中一个兵丁模样的男子挥舞鞭子。
男人地位低下,但胜在力气大,只是若家中条件不错的,都不会送男子来当兵,毕竟不过是上战场出生入死,却没有任何提拔升迁的机会,最多不过图着比做其他工作得的银子多些罢了。
杨巍没有说话,训练场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动作不规范,或者训练不够用心,因为其他劳作而使精神不济等等……
严厉的训练总比战场上丢命好。
只是令她惊异的是,教头手中的鞭子不算轻,每一次几乎都能带出血迹,但是十几下过去,一个区区男子,竟然能咬牙扛下来,连下跪都不肯。
女人面前,竟然能有如此强硬的男子,杨巍突然有些兴趣。
“那边的,”杨巍出声,“怎么回事?”
那教头没想到不过教训一个训练中间走神的小兵这样普通的事,竟然都能惊动将军。
急忙小跑上前行礼道:“将军!”
杨巍看着那个挨了打却仍然直直立在众人之间的男子,下巴一抬道:“不是你,是他。”
教头一愣,转头去看那个不守规矩的男兵,才来两日而已,平素训练也尽心,收操后也能将军中杂务做的妥当,结果今天自将军过来之后他的眼光就始终追着将军,在她看来,目的是不言自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竟以为能勾得上将军,殊不知杨家治军严谨,军中男女如有苟合,无论男子还是女子,皆极刑处死。
台下男子自然是和允,听见杨巍电话,和允身形略略一晃,稳住之后才大步过来――放在以前,这样几鞭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紧,现在却有些不同了。
面对杨巍,和允却也没有行礼,虽说为了潜入杨家军中而用了些手段,他却不是为了当兵而来。
杨巍眉头微蹙。
别的人活着没有感觉,可她的气势却是在万军之中积累下来的,充满血腥杀伐之气,若对着某人展开气势,便是普通的女子甚至兵长教头,也要腿软,更不要说她还有一个将军的身份。
和允对着她却毫不动摇,这恐怕就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影卫也未必能成吧?
“你有什么话说?”杨巍不想浪费时间,淡淡开口。
和允道:“在下确有话说,但此处却是不便。”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写完这章。。
和允这一回据对不知跑龙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