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飞鸾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去看跪在院中的和林,和允在这个时候离开,已经让她没有更多的经历去关注别的人了。
虽然之前是有一些预兆,可是和允小小年纪变离开京城,之后一直在艾府和沐恩营中,京城之中哪怕有一个亲戚,当年沈继贞也不会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去岭南的吧。
不是去投靠亲人,他的父母又非葬身此处,那么那个人究竟是去哪了,去什么地方,是不能跟自己说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于他而言仍然是外人?
飞鸾绕过和林往寒初所在的东侧院跑去。
没有任何理由的和允都走了,那么寒初……
他自幼长大的家在这里,就算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但是总还有回忆。
这个时候,他仍是戴罪之身,万一被有心人挟持利用。
飞鸾这时一心只想着寒初有可能也已经离开了,心中满是惶然,不自觉的就要往最坏的地方去考虑。
抬脚跨入东侧院,却见正房前有下人规规矩矩的候着,而里间更似有人影活动,见到飞鸾过来,几个侍人有些惊讶,却立即行礼问安。
飞鸾深吸了口气掀帘进入里间,想着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和允其实是回了测院吧。
可是心里却也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相处这么长时间,和允的小心谨慎是她早就知道的,清晨起来,从来都会候着服侍完她起身才离开……
寒初刚刚将之前飞鸾在汉阳城送他的翡翠簪子插在发髻上,回头便见飞鸾脸色不佳的进来,眼睛一眨问道:“怎么了?”
飞鸾定睛看着寒初。
寒初啊。
剥开她以前的那些自以为是,其实这个男人她真的懂过么?
“寒初……”飞鸾开口,却在进了屋子之后不自觉的放轻了动作,也压低了声音,“和允,没有回来么?”
寒初怔愣道:“他昨夜不是留在了正院?”
飞鸾盯着寒初的眼睛不语。
来的一路上,两个人一直黏在一起,和允有事是她不知道的,会不会其实已经告诉了寒初,更何况两人原本因为家人已经有些渊源。
寒初脸色微微变道:“和允没有和妻主一起?”
飞鸾点头,今天上午醒来的时候连身边的床铺都已经凉了,和允该是大半夜就离开了。
寒初突然有些慌乱,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飞鸾。
艾飞鸾眼力了得,更学过犯罪心理学,最能把握人心中一瞬间的软弱,她上前一步抬起寒初的下巴道:“你知道他去了哪?”
寒初有点不思议的看着飞鸾,那么居高临下,那么……
飞鸾的手略略用力的掐着寒初的下巴,让他仰脸对着自己。
寒初的心思太难猜,以前不觉得怎么样,只道是他在醉梦轩那样的地方生活的太久,可是飞鸾突然想到,寒初毕竟曾是万俟家的嫡公子,毕竟曾经也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倘万俟家没有败落,他如今正该是嫁入豪门甚至宫廷之中,做着有品级的君或诰命……
如今委屈他做自己的侍,虽说那只是名分而已。她不在乎,不代表这世界的男人不在乎,她单纯想希望寒初与和允相处愉快,不愿负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却忘了征询当事人的意见。
哪个男人愿意与另一个人分享妻子,就算迫于这世界的规则,可是即便在中国古代,大宅后院侯府皇宫不也一样充斥着各种斗争么。
从门阀公子,到醉梦轩,虽说是云泥之别的环境,可是都能教会男人如何夺爱……飞鸾越想越怕。
和允那样没有机心的人,遇到寒初,又怎么会是对手?
她不愿意怀疑,可是两个人之前的相处难道不是太和谐了一点么,完全的,没有丝毫摩擦,就好像两个人自幼一起长大,虽然同是嫁了一个女人,却也毫无心结……
不过片刻之间,飞鸾的心里一惊晃过了许多思绪,寒初何等通透,只看飞鸾的动作神情,便能猜出一二,眼神一黯道:“妻主难道是觉得下侍用计逼走了平侍?”
飞鸾心神一震,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拿捏着寒初的下巴。
刚才不知不觉间,受情绪大起大落的影响,竟然手上用了力气,如今再看寒初,下颌两边的肤色显出一点点淤青,被旁边的白色衬的有些刺眼。
“对不起!”寒初刚才的称呼让飞鸾心中一紧,张口道歉,是啊,这个男人无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都那样坚强的活着,活着,骄傲着,她怎么会将他看做与那些肤浅的男子一样,就算是斗争,寒初也一定不会用这样的方法的。
可是寒初却没有移开盯着飞鸾的眼睛。男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飞鸾,再一次轻声质问:“妻主难道是觉得下侍用计逼走了平侍?”
飞鸾有些窘迫道:“对不起,和允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说,京中形势不明朗,我心中着急,却不该怀疑你……”
寒初却蓦然自坐着的凳子上滑下,跪地俯身道:“是下侍服侍不周,令妻主生疑,妻主责罚。”
飞鸾哑口,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前去扶他道:“你别这样,是我错了。”
寒初倒并没有倔强的不肯起身,随着飞鸾的搀扶站起来,垂首道:“如此下侍谢妻主不罚之恩。”
飞鸾几乎是从寒初的房间落荒而逃。
和允去了哪,寒初那里不能再问,可是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回到主院的时候,不仅是和林,还有另两个影卫甚至含宁都在院中做了请罚的姿势。
飞鸾越过他们挥手道:“与你们无关,他自己要走,谁拦得住,都下去吧。”
和良小心翼翼的抬头道:“要不要让京中的影卫帮忙寻找?”
飞鸾回头道:“怕别人不知道和允失踪了么?”
和良被这一句话问的不敢再说,慌忙顿首请罪。
如今大部分影卫都驻扎在城郊,留在京城的,也基本都是插入各府中的钉子,这里是京城,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而那些官员能在朝野如鱼得水,随便哪个拉出来都是人精级的人物,让那些人去查,落在有心人眼中,先不说是不是会牵连着那些影卫被识破身份一败涂地,只说和允,到时候若是被别人先找到又该怎么办?
和允自己离开,就当他有事要做,那么等他要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飞鸾进了书房。
大约半上午的时候,礼部的人来宣旨召飞鸾入宫觐见,并将一整日的活动整理成册带了过来请飞鸾过目。
不过是入宫觐见之后要陪皇帝共进午膳,下午则安排了一些人陪同游湖,晚上更有设宴,却是由皇长女张罗的。
飞鸾对皇长女的各项事迹早已经有所耳闻,也早就想看看这皇长女究竟是什么样子,难道只凭是帝后亲生便能嚣张跋扈那么多年?
飞鸾回屋取出觐见时要穿的朝服换上,虽然是家中早就备好的,但身为艾家人,自出生至现在都没有穿过这朝服,如今上身,本以为会有些偏大而臃肿,没想到却是极为合身。
她穿越过来不过大半年,这身体也并没有怎么长大,看起来是不久之前才量身定做的,所以这一次出门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出要重新修改定制。
玄色底的锦缎上,金银双线描金画凤,上面又缀着许多各色不同的朝珠,据说玄色朝服只有获赐爵位之人方能使用,而朝珠的颜色和排列方式则是能表明身份品级的,向她这样的五色朝珠,就意味着穿这身衣服的人是一等公爵的身份。
随着宫中派来的马车直接入禁城,飞鸾带了含宁与和良两个人,将和焕和林留下来照顾寒初的安危。
尽管曾经担任过故宫的安保任务,对故宫的里里外外已经十分熟悉,但是如今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情绪之下,仍然会觉得那雄伟的建筑格外又显出一层高大神秘来。
大曜的禁城与北京故宫有点相似,觐见的臣子入宫是不能走正门的,便从东侧偏门而入,那偏门上书朱雀,想来禁城东西南北四门便是以四神兽命名,虽只是一个偏门,却也远远比普通府邸的正门阔气多了。
入门之后又行了一小段,飞鸾就被要求下车,然后换上人抬的软轿往禁城里面走,而飞鸾没有想到的是,含宁与和良到这里就进不去了,觐见,只能是她一个人。
飞鸾看着长长的宫道,几乎一眼看不到底。
红墙白瓦,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种带着压抑的庄严,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与曾经执行任务时在走进故宫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突然就想,在古代,那些名门闺秀通过选妃踏入宫门,大抵不该是得意,而是惶然吧,这样深的路,从此再无父母弟兄,只有靠自己一步步的熬,一寸寸的爬,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是这个意思。
绕过一道角门,再转过几处相似的院落,皇帝如今休息养病的正殿泰和就出现在眼前。
飞鸾深呼吸,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即将面见的人是皇帝,这个国家所有人的主宰,生死予夺,全在她一念之间,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只是该来的必然会来,当初决定入京,便早该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