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飞鸾大婚,整个桐城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氛围,仿佛过节一般。
可是却也有人不高兴,和允的竹香居与嫡夫住的延福苑不远,岭南有傍晚迎亲的传统,所以阖府都忙起来的时候,和允正好站在自己的小院里看见通往延福苑的路上打扮光鲜异常,伴着盛夏的虫鸣鸟唱,倒愈发显出他这一方小院子的冷清来。
和允想起那一日从沐恩营回来,飞鸾在地上用烛光摆出的小路,虽不似今夜绚烂,难在却是她的一番心意,当时心中只觉飞鸾不过当他做可以随意玩弄的男子,竟是错怪了她,只可惜,她生就不是普通人,许多事情就由不得她,不过几日,那灿烂烛火就引到另一方院子里去了。
另一个不高兴的人自然是青岚,其实说起来,若非弘懿入主艾府,他也得不到一个名分,但是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觉得得到便是好的,如今位份唾手可得了,却有患得患失起来,弘懿一向面冷,而他的位份太低又没有依靠,也不知道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
青岚是极有心的,以前宜兰馆里有五个人的时候,他与凝珠出身最是微贱,却也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可是越是有心便越是要筹谋,越是筹谋就越觉得日子难捱。
曾经天禄霸道,不肯将主子的恩宠分与众人,他虽然只能顺着天禄的性子来,却总还觉得有点盼头,可如今……
宜兰馆原是没有名分的侍的居所,取的是离承安堂近,方便飞鸾随时出入,如今弘懿入了府,青岚是自然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了,嫡主为尊,一般不与下侍同住,大家族的后院男人众多,下侍一般都安排与常侍平侍同住,他如今不敢想能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只希望将来合住的男子不要太多是非,如今,他只求一个安稳。
身边服侍的小厮匆忙的进来道:“呀,侍主子怎么还没有换衣裳,嫡夫大人就快要进门了。”
青岚看了一眼面带喜气的小厮,知道他也是为自己高兴,于是撑起一个笑容道:“那你帮我束发吧。”
延福苑灯火辉煌,因着算好的吉时,艾府这一日掌灯比往日早了整一个时辰,青岚倒延福苑的时候许多灯烛已经换了第二支。
烟翠的长袍裹身,头发也第一次挽了主人才能挽的样式,青岚在延福苑门旁的石台上跪下来,等着未来要毕生服侍的两个人从这里进去。
伏天的夜里风明明不算冷,只是带着微微的湿气。和允觉得身上有些痛,之前在云氏的地牢中咬紧牙关受尽私刑,最后被云氏一怒之下侵于冷水之中,到飞鸾派的人将他救出时,他的身体已经在针刺火燎的疼痛之后失去了知觉。
那种四面八方侵入的激痛再一次笼罩了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这才是酷刑,记忆里抹不去的痛,一次一次,不期然的降临,毫无预兆。
竹香居的门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另有小厮捧着今日的新衣过来,嫡夫入门前侍奉了妻主的侍,照例要沐浴更衣,在主院外受一番训诫,可是几个小厮的脚步却被门口那人拦住。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和允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把浑身上下的痛随着气流一起送走。
“小裕,你别挡着他们了,该有的规矩,我知道的。”
院门口的身影略略一顿,走进院子来。
“允哥哥……”
和裕再小,毕竟也是十四岁的男孩子了,平日里蹦蹦哒哒,到了这样的时候,似乎也有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家奴出身,这一辈子只怕也无望与人为嫡夫,虽说千百年来男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可也只有到了这一刻,才会有切实的感受。
和允像之前对待小孩子一样摸摸和裕的脑袋道:“让他们进来给我更衣吧。”
按照飞鸾的爵位,弘懿是用红装的八抬大轿直接抬进了延福苑,飞鸾在前院招待族中长辈和众执事,后府另开了一席,由艾忠的夫侍招待家眷。
酒宴直到亥时方结束,和允和青岚都是习惯久跪的人,到飞鸾由人扶着过来的时候,膝上还有些知觉,只是微醺的飞鸾见到两人各自着了新衣跪在门前的时候,原本为了应酬不得不喝的那一点酒也随着酒精挥发的一干二净。
“你们……”
“主子,这婚宴后的第一句话得同嫡主子说,这规矩乱不得。”旁边自有服侍的人提点,推着飞鸾快速进了院子以免节外生枝。
飞鸾反身去看和允,清冷的月色下男子一身淡紫,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飞鸾冷静下来,为了艾家将来的顺遂,连这一场大婚都办下来了,和允这一跪不过是个环节――不能少的环节。
弘懿早站在门前等着飞鸾。一身正红的喜服,同飞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刺眼,却更隆重,发髻束了红色高冠,看见飞鸾进来,远远的俯□去恭声:“侍,拜见妻主大人,愿神明护佑,妻主福寿安康。”
飞鸾放开搀扶的人,对着弘懿道:“起身吧。”
弘懿起身,看向艾飞鸾。逃了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终究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了,到底还是这样嫁了。
都说江湖之中尽是逍遥,可是他却知道,真正的逍遥只在心中,心有挂碍,终究不得自由。
旁边有礼官大声道:“侍人入门,行礼问安――”
和允听见这一句,一手按地撑起身体,全身的骨头仿佛被车轮碾过一般的痛,相比较来说膝上的酸麻几乎感受不到,沐恩营中这样的难过早是习惯了了,和允只是紧紧捏了拳头,一步一步的迈入院子,在台阶前冲着飞鸾与弘懿跪下道:“下侍,恭请妻主与嫡主金安。”
另一边的青岚也接着说了这一句,一个穿红衣的礼官从弘懿身边走下来,捧了一柄绞金丝的长鞭,这鞭子不是打人的,不过是听几声响,示意从今往后侍人们需得好生侍奉妻主的嫡夫,同时嫡夫也有了持掌家法的权力。
绞金的鞭子高高甩起,啪地一声落在和允一侧的石板地上。
飞鸾眉头一紧,倒是和允岿然不动。
鞭子再扬起,这一回是狠狠摔在青岚一侧的地面上,烟翠衣衫的男子脸色煞白,随着鞭声狠狠一抖。好像这沉重的一鞭是打在了他的身上。
最后一下,鞭子在两人眼前炸响。
飞鸾几乎能感受的到鞭子着地带起的碎石从脸颊擦过去的感觉,眼见三鞭结束,便忍不住要上前去扶起和允。
弘懿手指一紧抓住了飞鸾的衣袖,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你就是再舍不得他,也该顾全我与你自己的脸面。”
飞鸾顿住,耳听弘懿在一边照着规矩念了一番恭顺孝贤的训诫。和允与青岚事毕,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而弘懿与飞鸾则进了延福苑内堂。
桌上的红烛摇曳,满室喜色。
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一场作秀的飞鸾摘去金冠,将摆在桌上的甜酒一口气喝了。
弘懿却在一旁摆起一方棋局道:“春宵苦短,妻主难不成要枯坐到天明?”
飞鸾一滞,看着烛火下有些不太明晰的面孔突然有一些难言的失落,“当初同你亲近是为了让云氏掉以轻心,想不到最后你竟然真的嫁了我。”
弘懿见飞鸾面色微红,知道她还是喝了不少酒,毕竟是大婚,哪怕知道是假的,族中长辈的酒也不能不喝,更何况,飞鸾的心里不舒坦。
手执黑子,弘懿手上的棋子落下道:“侍已下了,妻主请。”
飞鸾直直的看了弘懿半晌,从盒子里捞出几枚白字,轻轻放了一枚。
弘懿浅笑,再落子。
几个月前,寒初也曾两指夹着一枚黑棋苦思冥想,酷似的场景换了个人重来一遍,看的飞鸾又想笑,好像她自己的人生,换了个场景就重来一遍,好像前半生的日子都是一场幻觉,洗牌不算。
你来我忘了一个多时辰,棋盘上已然是胶着状态,黑字白字势均力敌,各有阵势,想要吃点对方的子有所突破却也不容易。
飞鸾想了好久,将手中的棋落下,将己方的阵地守的更严密。
弘懿却是突然一笑,随手落字。
飞鸾看过去,那一子下去,竟是自毁。
“你……”
弘懿淡笑,摆个手势请飞鸾继续,白子落下,飞鸾伸手将一大片黑子取出,棋盘上顿时空起来,刚刚几乎无法落字的凝滞局面瞬间打开。
飞鸾一怔,釜底抽薪。
弘懿伸手将棋盘一推道:“下棋果然花心思,不知不觉就这个时候了。”
飞鸾放下手中的棋子叹道:“想不到你已经猜到我心中所想。”
弘懿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人散的差不多了,侍就不留妻主了。”
飞鸾抿唇歉意道:“今日婚事一过,到底是耽误了你。”
弘懿嘴角微扬道:“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你何干,再说如今的形式也由不得我隔岸观火,一族老幼,有艾家大树荫蔽,我也踏实些,我不是那等无知男子,嫁了人便将毕生心血耗在一个女人身上,你也无需过分自责。”
飞鸾还想说什么,弘懿已然打开门道:“妻主的话,还是留到竹香居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弘懿猜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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