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对于狂医自然是比素芷了解的,对于他突然造访兰坊,甚是惊异。难道这是巧合吗,真的是澈儿运气好吗?会不会是夜无烟让他来的,莫非夜无烟早已识破了她?
瑟瑟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自己并未露出破绽,除非是他猜到了澈儿是他的孩子,那夜又跟踪了她。他竟然识破她了!一早便派云轻狂来送药,只是,他以为她盗了十粒药,是以只送来五粒。
五粒,不够啊!
瑟瑟坐在床榻上出神,室内来探望澈儿的姑娘们看到瑟瑟回来了,都躬身退走了。
“娘亲,你怎么了?今日来了一个郎中,他给澈儿探病了,听说他的医术可高明呢。他又送来五粒药,这次这药够不够澈儿用啊?”澈儿躺在床榻上,笑眯眯地问道。
难得受了伤,还能笑出来。这都是这么多年的寒毒,折磨的澈儿意志比一般孩子要坚强。瑟瑟微笑着抚了抚澈儿的额头,道:“药够了!这次一定能治好澈儿的寒毒。”
她怎能忍心告诉澈儿,药还不够?
澈儿闻言,苍白的小脸上焕发着兴奋的红晕,“娘亲,这么说,澈儿以后就可以跟着娘亲修习内力了。”
瑟瑟点了点头。
“可是,娘亲为何不高兴呢?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澈儿盯着瑟瑟的眼睛问道。
瑟瑟踌躇了一下,问道:“澈儿,别的小孩子都有爹爹,你想不想要爹爹?”
澈儿神色一凝,眯眼思索片刻道:“如果爹爹不好,娘亲不喜欢,澈儿也不要。澈儿只要有娘亲就够了!”
瑟瑟心中一酸,她的澈儿,总是这般懂事。她微笑着俯身,在澈儿额头上亲了一下,道:“澈儿真乖!”
澈儿愣了愣,嘟嘴道:“娘亲,你又拿我当小孩子了!”
母子俩相识而笑。
*
璿王府书房内。
夜无烟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清俊的脸上无甚表情,黑眸幽深,令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绪,只是,紧抿的薄唇泛着微白,大掌中托着一粒丸药。
因为时日已久,那粒丸药已经干燥的裂开了一条条细纹,就连药味也渐渐的淡了。可是,就是这样一粒丸药,昨夜,他跟踪瑟瑟到兰坊回来后,就拿去给严御医看,严御医告诉他,这是一粒保胎药。
保胎药!
他听了头脑一晕,几欲站立不住。他的手掌颤抖着握着这粒丸药,许多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从胸口喷涌而出,化作掌心点点的冷汗,浸湿了手中的丸药。
他再也不能平静了,颤抖的手指和怦怦乱跳的心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以往的沉稳,在知晓她和孩子后,重新化作汹涌的波涛,一浪一浪地击打着胸口,衍生出许许多多辨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无邪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的孩子!
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无邪的那双丹凤眼时,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因为那双眼,和他是如此的像。
一串晶莹,从眸中坠落。
那是悔恨的泪,是后怕的泪,也是欣喜的泪,更是心疼她的泪。
当年,那种境况下,她从悬崖上跌下去,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还吃了保胎药。
当时,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当时,她心里该有多痛啊!
他真想即刻便奔到兰坊,可是,他忍住了冲动,他不能,他不能将她们母子置于风口浪尖,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王爷,狂医求见!”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禀告。
夜无烟神色一凝,淡淡说道:“进来!”
云轻狂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对于狂医而言,这般慎重的样子,还是绝少有的。
“孩子,怎么样了?”夜无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和颤意。昨夜,无邪被抱走时,尚是昏迷的,一整天,他的心都像是猫抓一样难受。
“小公子已经苏醒了,吃了医治寒毒的丸药,以属下看,已经无大碍了,请王爷放心。”云轻狂沉声禀告道。
夜无烟一直高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微沉了沉,他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云轻狂静静站在那里,他知晓,这一次,楼主一定是怒了,只是,他此刻一言不发,就好似正在酝酿中的火山,他惴惴不安地等着这火山爆发。
昨夜,他得到他的传令,便急急赶了回来,回来后,楼主一言不发,只是让他到兰坊去瞧病。去了他才知晓,病人竟是和楼主如此相像。
他一眼便看出他是楼主的孩子,看来,他的欺瞒大罪是一定要被罚了。只盼着不要是静室之刑,虽然不带血腥,却令人抓狂,令人发疯。
不过,楼主的孩子找到了,就算是罚死他,他也心甘情愿。
“云轻狂,你可知罪?”良久,夜无烟沉沉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一丝金石般的质感,不带一丝感情。
云轻狂垂首道:“属下知罪!属下不该隐瞒王爷王妃怀孕之事,甘愿受罚。”
夜无烟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良久,凝立在他面前,冷然笑道:“云轻狂,此次本王不罚你!”
云轻狂讶异地抬头,看到夜无烟狭长的凤眸轻眯,心中一沉,知晓这不罚大概还不如罚他。只听夜无烟道:“本王让你戴罪立功,你速速研究一下那解寒毒的丸药是有什么草药制成的吗?在中原,可否能找到这样的药草,若是寻不到,是否可以用别的药草代替。在十天内,作出医治寒毒的药丸来。”
“是,属下遵命!”云轻狂垂首道。研究药草是他的专长,只是,要他去寻药就比较辛苦了。
“王爷,欧阳不是带回来三十粒丸药吗?每人十五粒,应足够两个孩子用的。怎地还要制药?”云轻狂有些不解地问道。
夜无烟脸色一凝,沉声道:“原本放在伊冷雪那里十五粒,她说丢了十粒,本王便又给了她十粒。原以为,她确实盗走了十粒,再添五粒便够了,谁知?她说只盗了五粒!”
云轻狂神色一凝,思索道:“这么说,那五粒药到底在谁的手中?”
夜无烟不说话,轩眉微凝,大掌紧紧攥住了椅子的扶手,凤眸微眯。
*
瑟瑟在兰坊,一直等着另外五粒药丸送来,可是,一连等了十粒药丸快要用尽了,那五粒丸药仍未送到。原以为,夜无烟知晓澈儿是他的亲子,会将药丸马上送过来,却不想她高估了他啊。还是,他根本就没认出她来,狂医来送药,只是巧合。按理说,巧合的机会太小了,但是,当日,他明明是说给十粒药的,这就说明,他府里还有药。既有药,何以不给,莫非要自己专程去取?
瑟瑟想着,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走一趟了。
正是夕阳高照的黄昏,天空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薄云,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一片热闹。
瑟瑟为了不引人注意,刻意捡了偏僻的小巷子走。绯城的暗巷,有些还是比较狭长,深幽的。走在其中,有一种阴森的感觉。不过,这条路比较近,很快便直通到璿王府后门。
小巷两侧栽种着一些槐树,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一树的白花,开的极其灿烂,在绿叶间点缀着,极是美丽。淡淡的槐香飘来,沁人心脾。
瑟瑟没料到,在这小巷里竟然碰到了熟人,伊冷雪。她素服高髻,玉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婀娜妖娆地沿着小巷缓步走来。小巷两侧,是青砖高墙,色调暗沉,愈发衬得伊冷雪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纯净如雪。那一夜,在璿王府,见到伊冷雪时,她穿的是丝绸华服,如今一袭白衣,似乎又回复到她作祭司之时了。
其实,在这里碰见她,原也不奇怪,这本就是通往璿王府后门的路。只是,奇怪的是,她并未带任何侍女,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深巷缓缓走着。她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是满满的雪白的槐花。
看样子,她是出来采槐花的,她倒是很有闲情啊!
瑟瑟其实很想问一问,那五粒药,是不是她藏起来了。但是,想必就算是她后来藏了起来,也是肯定不会说的。是以,瑟瑟脚步顿了一下,便继续漫步而行。
擦肩而过之时,伊冷雪轻轻“咦”了一声,眉头微颦,杏眼一亮,试探着说道:“阁下好生眼熟啊,你就是那夜带着邪公子到王府后院寻伊良的侍卫?”
因为要见夜无烟,瑟瑟依旧易容成了那晚的模样,只是不再穿侍卫服了,不想还是被伊冷雪认出来了。
瑟瑟顿住脚步,淡淡说道:“原来是伊夫人。”
伊冷雪盈盈笑了笑,道:“不知那位邪公子可好?那夜邪公子受了伤,良儿一直惦念着呢。”
瑟瑟微笑道:“邪公子好的很,劳夫人和公子挂念了。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瑟瑟言罢,和伊冷雪擦肩而过,快步离去。她不想与伊冷雪多言,实在是不想让她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此刻正是薄暮十分,夕阳余晖透过树叶枝桠的空隙,透进来点点光影。瑟瑟在光影中漫步而行,衣袂飘飞。
小巷很静,偶有飞鸟扑棱棱从树梢飞走,但是在大自然的一切正常的声音里,忽然有一丝微响传入耳际。瑟瑟立刻警觉,仰首望去,只见树丫间,一道黑影疾速而下,向着自己跃来。而手中那道利剑,反射着夕阳余晖,耀眼而刺目。
瑟瑟唇边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伸手拔剑,迎了上去。
“嘡啷”一声轻响,剑锋擦着剑锋撞在了一起,似乎有火花溅起,映亮了飞跃而下那黑影隐在面具下的黑眸。
两剑亲吻完毕。
瑟瑟手中的剑鞘啪嗒一声华丽丽地裂开了,而剑身一声嗡鸣,断成了两截。
瑟瑟心中顿时一惊,连退数步,将手中废剑弃在了地上。她只觉得右肩微麻,知晓自己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她不敢怠慢,玉手摸到腰间,轻轻一抽,一声轻响,新月弯刀出鞘,清丽的刀光在暗深的小巷内格外亮丽。
一剑一刀在小巷内展开一场厮杀,来人身手不弱,瑟瑟未料到,还能遇到这样的高手。那高手剑式奇特,招式凌厉,瑟瑟自然也不甘示弱。酣战片刻,那高手不知怎么就出现了一个破绽,瑟瑟的新月弯刀一刀砍了过去,击中对方腰间。
瑟瑟收刀,正欲生擒此人,却见他忽然一跃,翻到了一侧的高墙内。
瑟瑟轻轻笑了笑,这场厮杀来得快去得快,真不知那高手为何要和她斗这么一场,看样子是并不想杀她的。如果不是她的新月弯刀还在滴着血,瑟瑟真的怀疑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瑟瑟从袖中掏出锦帕,正要拭去弯刀上的血,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疾呼。瑟瑟蓦然回首,向前疾奔了几步,视线忽然凝注了。
她未料到眼前是这样一幅情景。
黄昏的薄光静静地照耀在小巷内,伊冷雪安详地靠在一棵槐树下。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安详,绝美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更加美丽,安然的好似睡着了一般。
雪白的裙子在地下铺开,篮子里的槐花洒了一地,有血从她的胸口滴落下来,滴到雪白的槐花上,红的耀眼而刺目。
瑟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奇异的一幕,伊冷雪竟然被杀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从胸口压了下来,瑟瑟闭了闭眼睛,不然去看这样似乎有些美丽的情景。
瑟瑟再次睁开眼,便看到了伊良和穿粉衣的侍女,那侍女瑟瑟认得,是玲珑,
他们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伊良的嘴张得老大,玲珑的眼瞪得好大。
瑟瑟低首看了看自己手中正在滴血的新月弯刀,顿时有些无语。
如若这是一个圈套的话,布置这个圈套的人,倒真是高人啊!
“你杀了我娘亲!”伊良说道,这孩子声音颤抖着说道。
“她或许还没死,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便是赶快去请医者!”瑟瑟微微笑了笑,最后补了一句,“不是我杀的!”
“你杀了我娘亲!你杀了我娘亲!……”伊良继续说道,小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他不知餍足地说着,似乎除了这句话,别的话不会说了。终于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昂,最后终于化成一片哭声。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
瑟瑟顿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她抚了抚额角,考虑着自己是不是要逃跑。反正自己这张脸也不是自己的真面目,大不了,日后不再易容成这张脸就行了,估计玲珑和伊良是认不出来自己的。
脚步还不曾挪动,衣襟忽然被伊良抓住了,他紧紧攥着瑟瑟的衣服,高声喊道:“你赔我娘亲,你赔我娘亲,你赔我娘亲……我娘亲说要给我做槐花糕的,你赔我娘亲,我娘亲再也给我做不了槐花糕了。”
瑟瑟有些无语地推开伊良,一抬头,前方一片脚步声,就见得玲珑领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来的倒真是快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夜无烟身上,作为王爷的身份,他比较偏爱深色调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华贵很有沉稳的气质。
他看到了瑟瑟,身子明显一震,再看到了拉着瑟瑟的伊良,最后,眸光凝注在伊冷雪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深幽的眸中墨霭深深,没有任何表情,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身侧的老御医严御医不用他说任何话,便奔了过去,开始为伊冷雪查看伤势。大概云轻狂不在府中时,都是这个老御医为人看病的吧。
几个侍女也惶惶地奔了过去,将伊冷雪平放在地面上。因为情况紧急,严御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在夜无烟的默许下,他将伊冷雪胸前的衣襟扯开,看到了不断流血的伤口。
那伤口很长,很薄,看样子不是宝剑刺进去的,而像是很薄很利的兵刃划开的。譬如,像瑟瑟这样的新月弯刀。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终于消逝,小巷里顿时有些暗沉,暗沉的就连空气都有些战战兢兢。
瑟瑟提着刀,和夜无烟四目相望。
这一瞬的对望,瑟瑟便明白了,夜无烟已经认出了她,或者说早就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