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淡蓝色的烟雾不住弥漫,长案上三根儿臂粗的龙麝沉香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着,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就燃烧了一大截。
郭灵应伸手捻起一小撮落下的香灰,均匀撒在八角祭坛上。片刻后,灰白色的香灰渐渐转变成诡异的黑褐色,还隐隐透出一丝腥秽味。
“凶兆还是不曾减弱啊……”郭灵应喃喃自语,掐指默算。
“噗”的一声轻响,静室的一块地面犹如喷泉冒出,泥浆往四周翻涌。一梦黄粱枕的身影冉冉升起,破土而出,浮现在郭灵应眼前,素色的宽大长袍上不曾沾染一点尘土。
“郭山长,出了什么事?”一梦黄粱枕目视郭灵应,语声温和,却自有一股威压气势,“晋明王的半截玉璜失去了对谢玄的感应,特意嘱托我来瞧一下。”
一梦黄粱枕来的突兀,但郭灵应也不惊讶,整座建康城都在一梦黄粱枕的掌控之中,她抵达任何一处都易如反掌。
“半个时辰前,谢玄和几个学子去了地宫秘境历练。”郭灵应对一梦黄粱枕施礼道,“地宫秘境那边应该出了变故。”
“变故?”一梦黄粱枕一愕,目光投向地宫秘境的方向,沉吟道,“难道是秘境里面的那个东西又苏醒了?按理说绝无可能。当年我与伊炎留下了许多封禁手段,迫使那个东西陷入了永久的沉眠。即便是它泄漏出来的本源气息,也会被源源不绝地抽取,转化成天材地宝,以供学子们采撷,断没有兴风作妖的机会。”
“世上焉有永恒不朽的封禁术法?”郭灵应微微摇头,“穷则变,变则通,运势向来流动不休,是以天无绝人之路,只需找到那条遁去之一的路。据我的卜卦,那个东西多半是苏醒了。”
郭灵应的卜卦之道上通天机,算无遗策,堪称云荒无双。一梦黄粱枕一时不敢轻怠,浩瀚的精神力延伸向地宫秘境,小心翼翼地探察。
地宫虽在建康城的地盘上,但秘境自成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就像是给门上了锁,她想要一窥其中的究竟,就不得不破开门锁。
如此一来,势必会惊动那个东西,引发一连串不可测的后果。
郭灵应凝视着八角祭坛,道:“地宫秘境毕竟情形特殊。进去的人越多,秘境的力量就会变得越复杂难解,所以很难直接派人进去援救。我只得暂时以风水术法,将谢玄可能遭受的厄运不断转嫁给同行的学子。”
他低叹一声,也不晓得哪个学子会这么倒霉,但这就是此人的劫数,借他之手,承天之命。
“地宫确实出了问题。”一梦黄粱枕探察片刻,微微蹙眉,“我可以强行破入地宫,但镇压那个东西的时候,秘境的天地元气会剧烈震荡,形成无数凶险劫难,里面的学子祸福难料。”
“就像是当年那批工匠?”郭灵应不由一惊,那些工匠虽然被救了出来,但完全不记得地宫的遭遇。再后来,工匠们陆续出现了异常,不少人性情大变,有个老工匠甚至在三年后突然投江自尽,死前大叫“老朽是一条鱼!”
“就像当年那批工匠。”一梦黄粱枕颔首道。
“投鼠忌器啊。”郭灵应苦笑一声,以谢玄的身份,他们怎能冒险行事?
一梦黄粱枕久久注视着地宫的方向,那个东西为什么突然醒了过来?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封禁失效?又或是什么刺激到了它,从而将其唤醒?
“郭山长,请将此次进入地宫的学子名单给我。”她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夜色下,井水如幽深的镜面,闪着金属的锋利光泽。两柄长剑在二人胸前寒芒闪耀,似要破开水面,迸射而出。
井口上,井口下,两个支狩真彼此对望。井下的人影映在朦胧猩红的灯光里,随着水色微微荡漾,显得更模糊一些。
双方的目光倏而相触。
井水深处的支狩真嘴角微翘,忽而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慢慢抬足迈腿,沿着井壁一步一步走上来。
他走动的速度并不快,仿佛顶着沉重的压力,身影还时不时地扭曲一下。但他始终仰着头,目光死死锁住支狩真,不曾移开半分。
支狩真的识海内,八翅金蝉发出一声示警的高鸣。他本能地意识到,绝不能让对方走上来!
井水开始躁动起来,似漩涡翻涌,逐渐发出潮汐般的响声。下方的支狩真愈走愈近,不断逼向井口,灯笼的光慢慢染红了半边井壁,井水也似化为淋漓的鲜血。
支狩真赫然瞥见,无数腐肉碎骨从井壁的缝隙里接连不断地挤出来,缓慢蠕动,形成一个个污秽邪异的胚胎。黏湿的胚胎薄膜迅速膨胀、收缩,仿佛里面的东西即将孕育而出。
剑光一闪,支狩真长剑全力斩出。
“哗啦!”水泉喷溅,剑气猛地穿透水面,击向井深处。另一个支狩真也在同一刻挥剑,锋锐的剑气冲出水面,斩向支狩真。
同样的剑气,同样的挥剑姿态,犹如复刻的镜像!
“轰”的一声,两道迅疾的剑气于水面交击,气浪呼啸迸射,溅出来的千百颗透明水珠映出千百道支狩真的身影:有的是他本人,有的脸上挂着奇诡的笑容。
纷溅的水珠撞击交汇,扬扬洒落井中,混入井水,就像是千百个支狩真融合在了一起。
井下支狩真的身影变得更清晰、更真实了,走上来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仿佛水珠里映出的支狩真悉数被他融合。
识海内,八翅金蝉再次响起急促的鸣叫声。
支狩真心头一沉,他隐约感知到,随着斩出去的一剑,他与井下的支狩真生出了更深的羁绊。他越是动手,就越与对方纠缠不清,难以割断。
祝由禁咒?三杀种机剑炁?万一对方也能同样施展出来,岂不是越陷越深?
但他若是不动手,任由对方肆无忌惮地走出井口,后果只怕更糟。
一时间,支狩真难以抉择,眼睁睁地瞧着对方不断接近。好在他的心性素来隐忍,即便危机临头,也不曾生出一丝惶乱。
幼年时的境遇虽然难熬,但也给了他钢丝般镇定坚韧的意志。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的一句经文倏而跃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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