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一天星斗,山风飒飒,裙裾飘飞。
赵天福紧紧握住姑姑的手,迎风从高崖上跳下后,两人急坠而下。在意料中的粉身碎骨来到之前,两人却意外的摔到了山崖下的一颗大树庞大的树冠上,只听得一阵树枝“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接连响起,赵天福和妙远压断了许多枝条,重重摔倒在了大树底下……
而在山崖之上,贼首董三见那如月中婵娟般的道姑携了另一俊俏小娘子的手一起跳下了山崖,不由得将手中斩铁刀往马下的一名喽啰手中一扔,翻身下马,紧走几步往山崖下望去。夜色沉沉,一片漆黑又能看见甚么?良久,董三终是一手握拳在另一手掌上一捶,满脸失望道:“哎,可惜了,可惜了……”
想了想又有些不舍得,对后头跟着的众喽啰说:“兄弟每,打起火把,咱每绕路到山崖下去寻那两个美人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跟着董三上山来的众喽啰一听,便各自动手找些干枯木头点起火来,欲跟随董三下山去寻人。
“大哥,莫再为这道姑可惜了,想来咱每来追这绝色道姑,山下那些人定是跑脱了。这括苍山下便有括苍镇,括苍镇中有括苍驿。那些人到了驿馆必定会连夜派人去台州城报信,那时台州的官兵定会来此围剿我每。”在一旁的另一贼首董四提醒道。
董三转身重又上马,从那捧刀的喽啰手中接过斩铁刀焦躁道:“咱家此时心中不快,既是怕那括苍驿的驿卒去台州报信,我这便带了众兄弟下山去将那括苍驿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董四皱眉道:“大哥,如此做委实爽快,但大哥也知那括苍驿中也有百十名驿卒,要想尽皆杀死,怕是要费些时辰。再有才将龚八伤了,我每也折了数位兄弟。再去攻打那括苍驿,怕是还会有兄弟要折在那里。只为出气,又不图财,不值当。若是时辰一拖久了,台州的官军来了,两面受敌,必会让弟兄每陷于危境。”
董三听了这话,也知自己莽撞了便问董四:“兄弟可有甚好谋划,不妨此刻说与哥哥听一听。”
“才将那些人定然只顾逃命,舍弃了财物。我每即刻下山去将那些财物收拾了,再回山寨去将头里劫掠的金银细软拾掇了。吩咐弟兄每分开扮作寻常百姓,往台州海边儿去,再劫他一艘大海船,入海去做这无本的营生,找一座海岛大哥占了,做一个皇帝老儿管不着,官军打不着的土霸王可不是好?”
董四将自己的谋划说出来后,董三喜不自胜,连连夸赞:“兄弟真是那诸葛军师再世,就依兄弟这条计策,走,我每即刻下山去最毒纨绔!”
众贼闻言俱都跟在董三身后,乌泱泱一大队人急急的往山下奔去。到了山下将赵天福一行人不及带走的马车车厢内财物劫了,扶起受伤的龚八,回山中的贼寨收拾了,各自乔装跟随贼首跑路不提。
却说赵天福和妙远从山崖上摔下来后,幸亏崖底有一棵大树将下坠的两人托了托,最后摔落到地面上时,虽则摔得晕了过去,倒无性命之虞。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辰,赵天福率先苏醒了过来,略动了动,只觉全身火辣辣的疼。醒过来后,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姑姑在何处,她身上的伤要紧否?躺在地上深深吸了两口气,赵天福咬牙一手撑地坐了起来。
坐起来后,四面打量,好在今夜里满天星斗,残月尚明,透过树桠洒下的微光,赵天福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隐约伏着一个人。
“姑姑……”赵天福激动出声,连忙爬起来,踉跄前行奔到那趴伏在地上之人身边。奔到近前,赵天福跪坐下去,见两支铁箭犹扎在这人背上,这人一身染血的蓝色道袍,不是姑姑妙远又会是谁。
心痛万分的俯□去,小心翼翼握住姑姑的肩膀将她拉起来,侧过身去,错开她背上的两枝铁箭,将她靠在自己怀中。
低头看自己怀中的姑姑,只觉得她气息微弱,犹在昏迷之中。再看看她背上的铁箭,赵天福心知当务之急是要将姑姑背上的两枝铁箭拔出,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可是这里虽有些星月微光,但却并不足以看清姑姑背上的伤处,更别说替她拔出铁箭了。这可如何是好?正焦躁时,却听得怀中的姑姑似是出了一丝儿呻|吟声,赵天福忙惊喜的低头喊:“姑姑,姑姑,我是福儿,我是福儿……”
妙远才将被赵天福一翻动身体,便悠悠醒转过来。此刻又听到赵天福喊她,费力的睁开眼,见自己靠在赵天福怀中,心中不由得一松,心道,还好,自己先前拉着侄女儿一起跳崖,本以为有死无生,谁曾想却被那树冠托了一下,两人此刻都尚有命在。
“福儿……你有无大碍?”妙远虚弱的问。
赵天福忙摇头,含泪道:“姑姑,我还好,无甚大碍,只是身子摔得有些疼……”
妙远嘴角微弯:“好,你身子没有事便好。”话毕,复又转脸看看四周道:“福儿,你扶我起来,我每暂且离开此处,找一处地方藏躲起来,我怕那些贼人不死心,下上来搜寻我每。”
赵天福应了声“好”,将妙远扶了起来。妙远刚在赵天福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谁知甫一站起却腿一软便往地上滑倒。
“姑姑,你怎的了?”赵天福见状忙将妙远滑下的身子搂靠在自己身上急急问她。
妙远苦笑了一下道:“我这右边儿脚踝怕是崴着了,站不稳……”
“既如此,姑姑,我背你走罢。你先将手搭在我肩上。”
妙远知道此刻自己有伤在身,脚也崴了,走不得路,赵天福这般提议也是情理中事,便允了,随即将一只手搭在赵天福的肩膀,支撑自己不倒。
赵天福话毕便将自己的裙裾拉起来扎到腰间,再将自己的大袖也一径往上挽起,露出光光的一截子手臂来。随后往下一蹲道:“姑姑,你趴到我背上来。”
“有劳福儿了……”妙远有些小小的羞涩和犹豫,长这么大,她除了孩童时让自己的爹爹和哥哥每背过,落后便再也没与人这么近的挨近过。
“姑姑,你且上来,不必担心福儿背不起你,我打小可是甚苦活累活都做过,莫说是你轻飘飘的身子,就是那猪羊一整头我都背起过……”
听赵天福这么说,妙远心中好一阵酸涩,心道,她是觉着自己有些犹豫才这般说得罢霸蜀。可是这话说出后,竟让自己知道了这眼前从民间回来的侄女儿小时过得甚苦日子,自己错看了她,她并不是自己初初见到时认为的那个虚有其表的好色之人。
心中转暖,妙远缓缓的趴到了赵天福的背上,将两手伸出,环紧了她的颈项。
“姑姑,你搂好我的脖颈,我每这便走。”赵天福一面说一面反手到背后,两手抱住妙远的腿站起身来,往树林外行去。
这山崖底下的路并不平整,赵天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边走边问:“姑姑,你说这夜里我每去哪里藏躲才好?”
妙远在赵天福背上直起身子四面看了一下便说:“往前面有水声的地方去。这括苍山我也行走过数次,若是我所料不差,这谷底应有一条苍溪河,到河边后我每稍稍喝些水,歇下脚再走。”
“好……”赵天福深深吐了口气答道,不知为何,本来她才将已经摔得周身疼痛不已,可是这一背上姑姑,却觉着身子中有使不完的劲儿,哪里都不痛了。
一鼓作气,赵天福背起妙远循着山崖谷底中隐约传来的水声一路往前。直走得气喘吁吁,双脚有如灌铅时,方终于走到妙远所说得那苍溪河边。
“福儿,快放我下来,我瞧你定是累得狠了。”妙远在赵天福背上拍了怕她的肩和声说道。
赵天福呵呵一笑:“姑姑……说哪里话……我即便是累……也累得欢喜……”
“都这般了,还说这些胡话……”妙远笑着薄责她。
赵天福将妙远放到河边的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自己顺势坐到她旁边,大口的喘气道:“福儿……福儿对姑姑说得每一句话……都是,都是肺腑之言……”
妙远不语,只是侧脸去看身边坐着的人,只见她此时头发散乱,衣裙扎在腰间,露着两只瘦而有力的手臂,一只手臂上还绑扎着自己替她治那毒蛇咬伤时缠上去的布条。布条上依稀可见暗红的一片。
那是?妙远心抖了一下,自己怎忘了她也是有伤在身,头里她背着自己走了这么远,定是又将手腕上的伤崩裂了罢?难为她竟然一声不吭,反是对着自己有说有笑。
坐了一会儿,赵天福回过气来,便转脸含笑问妙远:“姑姑,你有伤在身,又折腾了这许久,定是渴了,我打水来与你喝可好?”
妙远此时也委实是渴了,便点点头道:“好。”可是看赵天福两手空空,便问她:“福儿,你拿甚东西去打水?”
赵天福起身走两步,回头对妙远笑一笑:“姑姑,放心,我自有法子。”话毕,便见她三两步走到河边,蹲□去,两手和拢往水中一舀,随即站起身来,捧起手中的水快步跑过来递到妙远嘴边喊道:“姑姑,快喝……”
妙远愣了愣,一霎时只觉心中说不出得温软,只迟疑了一下,便就着赵天福那手中捧来的一捧水喝起来。只两口便见了底,温热的唇碰到了赵天福有些凉意的手掌上。
赵天福手微微抖了一下,马上缩回道:“姑姑,定是还渴着,我多跑两趟便好……”话毕,又蹬蹬蹬的往河边跑去。到了河边,依旧拿手捧水来与妙远喝。
好在妙远所坐得那大石就在河边儿,赵天福虽则每次用手捧水与她喝,漏一半喝一半,但十数次后,妙远还是觉着喝饱了,便说:“好了,福儿,我喝够了,你且别跑了。自己也去喝一些水罢。”
赵天福为姑姑捧水喝,跑了这十数趟,停下来才觉着自己也是渴得厉害。便依言去河边蹲□来,自己两手就着河水接二连三的捧水喝。待喝够了,方走回到妙远身边坐下去,往后躺在那平整的大石上喘气。
这一躺下去,便见到姑姑背上的那两只铁箭,心中一紧,即刻坐起来望着妙远道:“姑姑,你背上那两支铁箭,趁着此时在河边,我替你□,顺带着清洗伤口荣耀法师。只是如今在这荒郊野外的没有药替你敷上……”
妙远背上被两支铁箭所伤之处确是时时传来疼痛折磨着她,只是她想着再忍一忍,到安稳之处再说。
“福儿,我每先离了这里,寻一个稳妥的藏身之处。”
赵天福见姑姑如此说便重又站到她面前,蹲□去,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背起她顺着这苍溪河继续往前走。
“姑姑,这附近哪里可有甚藏身之处?”
妙远在赵天福背上仔细看了看前方道:“顺着这苍溪河往前走不了多久,右边不远处便是象鼻山,象鼻山下有一道飞瀑,飞瀑下有一个水潭,绕过那小水潭往前便有不少的小山洞,我每先到那里去避一避。”
“姑姑,如何知道得恁般清楚?”
“数年前,我曾与师傅一起来这里拜会过这括苍山的一位道友,故此知道些此处的地形。”
“那我每快些过去。”
赵天福听姑姑指明了去处便提气快步背着她往前赶路。果如姑姑所说,这一次歇息后往前行了小半个时辰,便真听到了轰然而响的瀑布冲落而下的水声,吸入鼻中的也俱都是又凉又湿之气。
不一时,一个颇大的水潭便出现在两人眼前,妙远在赵天福背上继续为她指路。
赵天福背着妙远一步一步绕过这水潭,往前不久,便终于在象鼻山的山崖下发现了一个向内凹进去的洞口。
“福儿,你放我下来。”妙远在赵天福的背上吩咐道。
赵天福略微蹲□,小心翼翼的将姑姑从背上放下来,看着洞中一片漆黑,禁不住有些犹豫。
妙远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皮袋子,将那袋子打开从中取了一块铁片,一块圆石,一根前头涂了硫磺的杉木片。
“姑姑,你怎有这个东西?”赵天福一见便好奇的问道。
妙远答:“我师傅在时,留了两样东西与我,嘱咐我必得每日戴着,一是内装应急之药的小盒子,一是这日常用得着些的小物事,内中便有这这引火之物。”
赵天福不由脱口而出:“姑姑的师傅真不愧是得道真人,竟能时时想到未雨绸缪。”
妙远瞄她一眼道:“你拿好这‘引光奴’,我每先升起火来,仔细瞧一瞧这山洞再进去。”
赵天福依言伸手过去接过那“引光奴”,妙远用那铁片和圆石相击,打出火星来,引燃杉木片。随即赵天福拿着这点燃的杉木片,顺手在山洞边抓了把枯草团成一团,将这团枯草点燃。又蹲□去借着这火光,找了几枝细小的枯枝来点燃。待这几枝细小的枯枝点燃后,方又去找大一些的木条来继续引火。
如此数次后,妙远便见得赵天福点燃了两根颇大的木棒做为火把,将其中一支火把递到妙远手中笑道:“姑姑,这会儿好了,我每手持火把进去,即便这洞中有些野物也被吓走了。”
妙远接过火把不由得赞道:“看你引火,倒似是以此为业专一为人引火之人。”
赵天福露齿一笑道:“姑姑,谬赞了,我少时贩猪卖羊,也不少在山间村落中行走,常在野外夜宿,故这引火之事做得极熟。”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渐入佳境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