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误会了。”王鹏摸出烟來问宁枫:“可以抽吗?”
宁枫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连省里都沒有意见,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不是我固执。”王鹏说:“一个项目上马过程中的每一步,我们都必须为子孙后代着想,想一想,这个项目能屹立多久,能为后代带來怎样的后果……不错,别人來投资是投资,你來投资也是投资,但同样的投资你自己摸着心口告诉我,一样吗?”
宁枫避开王鹏的目光说:“任何一个企业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些平台是高过它能力所及的,退缩就意味着失去机会。”
王鹏吐出一口烟,看着宁枫说:“我不是要阻拦你的机会,我只是想把这个项目做得更好,它关系到不仅仅是我王鹏个人的前途,还关系到整个东江,甚至是运河省许许多多人的未來。”
宁枫垂下眼帘,双手端着茶杯慢慢地转着,仿佛她的心思在那里一下下地打着圈。
良久之后,她抬眼看着王鹏说:“如果我借把梯子搭上这个平台,你不会再反对吧。”
“梯子。”王鹏不知她话中所指。
宁枫乌黑的眼眸含着妖娆的笑意,薄而纤巧的嘴角微微翘起,令坐在她边上的王鹏心神一荡,连忙拿起杯子,低下头佯作喝茶,只听得她说:“你不让我投资,我可以与中原燃气洽谈合作,这世上的路啊千万条,只看我们愿不愿意举步前往,能不能在别人不能看到的地方,找到曲径通幽之处。”
王鹏恍然大悟,猛抬起头來看她,心里不得不感叹彼此间这种不谋而合的想法,虽然他沒有想过让她找中原燃气合作,但他指给宫本的那条路,不也大致是这个意思吗?所谓借鸡生蛋,并非只有一只鸡可借啊。
宁枫说了这话之后,果然就紧锣密鼓地与中原燃气开始谈判,王鹏前往天水那天,听余晓丰从韩水林处得到的消息,江一山亲自为两家企业牵线,希望他们能展开合作。
参加完教育厅的论坛后,王鹏又参加了教育厅特意举办的餐叙,餐前与耿仪聊天时偶然获知,耿仪很可能要调离教育厅,具体去处还沒有定下來,她本人是看中了财政厅长的空缺,但却听说江一山有意将建设厅厅长张富生调过去。
耿仪为人温和,在教育厅当副厅长这些年,虽谈不上特别建树,但工作上也是可圈可点,在省内也算是颇有干劲的女官员,王鹏自与她相识后,俩人的私交一直不错,他心里很想帮她一把,但却沒有当耿伙面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一來是因为耿伙只是就事论事在他面前提了一下,并沒有表达想让王鹏帮忙的意思,他需要确认耿仪究竟有沒有这方面的需要。
二來是他觉得不能仅凭耿仪个人的说法來牵线搭桥,他需要了解上面的动态,如果省里的意思一边倒,那他即使想帮也帮不了。
省委办公厅原是通知王鹏,潘荣芳要在第二天下午才能见他,但王鹏才吃完晚饭就接到席书礼的电话,告诉他可以在晚上十点去潘荣芳的住处,王鹏立刻在电话里向席书礼连连道谢。
王鹏不是第一次來潘荣芳的住处,对这里可谓是熟门熟路,但比起潘荣芳刚到运河时,二人之间的那种亲切随意,随着王鹏在东江制造的一系列动静的出现,已经淡了许多,而且王鹏此來就是想消弭潘荣芳对他逐步增加的不信任,重塑过去那种亲密的上下级关系,因而从进门开始就显得有点束手束脚,比平时少了许多淡定。
事后王鹏想起自己当时的态度就觉得无奈,正所谓无欲则刚,他现在越來越在乎自己所处的位置,待人对物的态度竟就在这种不经意间发生了质的转变,他很难为这种转变给出一个界定,一个被称作是成熟抑或是其它名词的界定。
王鹏走进潘荣芳书房的时候,潘荣芳正在作画,寥寥数笔,一幅墨竹图便跃然纸上。
潘荣芳右手握笔,左手叉腰退后两步,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画作上,话却是对王鹏说的:“听说你的字写得不错,不如由你來題跋吧。”
“我的字只能算是信手涂鸦,怎么能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呢?”王鹏谦虚道。
潘荣芳转过头來看他一眼说:“谦虚虽然是种美德,但过之便为傲,这与自信过度变成独断是一个道理,凡事过犹不及。”
王鹏背上立刻有种汗涔涔的感觉,潘荣芳这番话虽然是针对他推脱題跋而言,但只要细一辨味便能明白这是对他前段时间工作的批评。
潘荣芳在王鹏冒着虚汗的当口,已经将手里的笔递到了他跟前,王鹏只得接过笔走到桌前,蘸饱了墨汁,看着画上云烟笼罩之下拔节挺立的竹子,正欲題下板桥的,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着力表现了竹子顽强而又执着的品质,是一首借物铭志的诗,其主旨是象征诗人面对种种艰难困苦,宁折不弯、决不向任何恶势力屈服的品格,和不肯与黑暗社会同流合污的铮铮傲骨。
王鹏目前的处境与所体现的意境有几分相似,这也是他看到潘荣芳的墨竹图就想到这首诗的原因。
但是,他今天前來见潘荣芳,恰恰要表现的并不是竹子的顽强,而是要体现竹子的韧劲,一种含而不露的韧劲。
并且,潘荣芳刚刚的一番批评,正是要提醒他,凡事需要张驰有度,如果他在听了这番话后还要題,无异于告诉潘荣芳,他并不认同省里对他处分,也沒有认识到自己工作中的问題。
想到这里,王鹏重新提笔蘸墨,运气凝神写下,:“身负盛名常守节,胸怀虚谷暗浮烟。”
潘荣芳站在王鹏身后略一沉吟,便对门外的席书礼道:“书礼,你把这幅墨竹收起來,待会让王鹏带回去,省得他一天到晚吵着问我要字画。”
席书礼立即进來收拾,与王鹏交肩而过时,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潘荣芳与王鹏分别坐下后,不等潘荣芳说话,王鹏就主动说:“潘书记,我今天是特地來向您检讨的。”
“哦。”潘荣芳一手托着杯子,一手捏着杯盖,轻轻吹着茶水,眼皮耷在眼睑上,状似随意地说:“说说看。”
“我对东江旧城改造项目估计不足,准备不够充分,导致项目启动后,资金缺口过大,拖延了项目改造的进度,在省内造成了不良影响,给您的工作增添了麻烦,我为此感到很不安。”
潘荣芳此时已经抬头看着王鹏,脸上表情严肃,一双不大的眼睛精光凝聚,显得分外严厉:“这个问題还麻烦不到我,我一直强调,要允许我们的党员干部犯错,会惹麻烦、会犯错不要紧,要紧的是勇于认错和是否具备处理麻烦的能力。”
王鹏从未见过潘荣芳在自己面前声色俱厉的样子,额上、背上不由得冷汗直冒,嗫嗫地说:“您批评得是,您批评得是。”
潘荣芳确实很恼火,但他此时又有点借題发挥的意思,一部分是对王鹏在政治上缺乏火候的敲打,另一部分也想就此对自己这一年多心里的郁积略作发泄。
江一山利用电视、报纸大肆报道东江旧城改造的问題,在东江视察期间却又不对这一问題采取任何措施,甚至连一个专題会都沒有开,这样的政治手腕背后的目的,不言自明,潘荣芳对这位搭档由此越发看轻了几分,再细分析自他來运河后,江一山一系列的动作,潘荣芳更是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來扭转这个局面。
王鹏不知道潘荣芳心中所想,以为潘荣芳是真的对他的工作动了怒,心情一瞬时跌到谷底。
不过,他也沒有因此忘记自己的來意,努力定神之下,他说:“通过这件事,我们市政府已经充分认识到前一阶段的工作不够细致扎实,重新就东江目前的财政情况、招商成绩进行衡量,组织各部门进一步论证研讨,出台了新的更符合东江实际的改造方案,我这次除了向您检讨,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向您汇报这个新方案……”
听王鹏汇报完新的改造方案,潘荣芳的神色终于缓和下來,轻敲着沙发扶手说:“王鹏呐,批评你是希望你能更快地进步提高,也是希望你抓住工作的重心,切记我们目前‘最大的实际’就是我们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最基本的国情,我们各级党委、政府的工作,这个国家的一切事情都要从这个实际出发。”
潘荣芳讲的虽然是大道理,但也是目前中央再三强调的基本路线,他如此特别地在这样的谈话中点出这个问題,就是要让王鹏明白东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条,,经济建设。
王鹏态度认真地点头应承,接着又向潘荣芳汇报了东江港区招商碰到的问題,以及想尽快确定能源港区最终投资方案的迫切希望。
潘荣芳认为能源港区的建设马虎不得,当即告诉王鹏,他会出面再度进京协调此事,至于到时候东江是不是需要派人过去,等他有了具体的消息,与省政府协调结果后,再由省府办公厅和东江市政府联系。
与潘荣芳、席书礼分别告辞出來,已是临近午夜,刚坐上自己的专车,余晓丰就从驾驶座上转过身对他说:“老板,出事啦!”2k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