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涵正在张口结舌的时候,赵庆堂敲了敲开着的门,然后走了进來。
“你來得正好,赵律师。”王鹏指指桌对面的椅子示意赵庆堂坐:“我正在和高局长讨论家具厂这个抵押物拍卖的事,你从法律的角度为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可以。”
赵庆堂是被王鹏打电话叫來的,听王鹏让他解释这个,一下愣住了。
他之所以会按许延松的要求通知高涵打这个报告,并不是他不清楚清偿的优先顺序,而是他觉得以王鹏从未管过企业改制、破产一类的工作,又不是法律专业出身,未必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况且许延松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拍卖,而是给王鹏出难題。
既然被王鹏点穿,赵庆堂只好装模作样地,向高涵详细解释了法律规定。
高涵听了一半就不耐烦地打断赵庆堂:“这只不过是优先顺序,又不是说一定非得这么做。”
王鹏瞟高涵一眼问:“照这么说,高局长刚刚说为工人着想之类的话,仅仅是挂在嘴上说说的。”
“王副市长,你别给我扣帽子,我高涵在东江几十年,还真不吃这一套。”高涵一手搁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傲慢地对王鹏说:“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面前,我们现在当然要顾及国家利益,不能因为家具厂剩下來的百來号人,再让国家利益蒙受损失。”
赵庆堂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意察觉的笑意,许延松会那么看重高涵真的是不无道理,在这种时候,傻子才会再**律,高涵适时地抬出国家利益,等于把这个事情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他倒要看看王鹏还能怎么应付。
王鹏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地说:“也是啊!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社会稳定也是国家利益的一部分,家具厂抵押给你们的抵押物我查过,是这个厂的部分厂房和土地,经贸委正在和外商商谈出让售卖一事,你这个时候要求拍卖,谈判势必泡汤,不但不能让国家更多的利益得到体现,还会引起现在职工的不满,从而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題,这个你想过沒有。”
高涵说:“王副市长,你别扯这些都还沒有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眼下财政吃紧,许多利民项目因为缺钱而不能实施,人民群众意见很大,我们财政局压力空前啊!”
“财政资金吃紧应该不会是一个家具厂造成的吧。”王鹏冷眼看着高涵,把桌上的一份报纸放到他面前:“要说到人民群众意见大,这篇报道应该很能说明问題吧,残疾保障金监管不力,残疾人士五年多沒拿到过一分钱,你们却把钱借给了企业,这样的民意是不是有被强奸之嫌。”
高涵脸一下涨得通红:“啪”的一下拍着桌子站起來大声说:“mgb,李慕风这乌龟王八蛋,拿着国家的工资,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赵庆堂皱皱眉拉了拉高涵的袖子,他还真沒料到,王鹏说着说着竟能把一向厚黑的高涵给说爆了。
高涵却一把甩脱赵庆堂,瞪着王鹏说:“王副市长,你别给我兜圈子,爽快点告诉我,这个拍卖到底是弄还是不弄。”
王鹏算是看出來了,高涵就是一个政治流氓,对于意见相左的事情,你跟他**律,他跟你讲政治,你跟他讲政治吧,他又跟你讲民意,他如果跟他讲民意了,他干脆跟你耍流氓。
王鹏也沒兴趣再跟他扯下去,直视着高涵的金鱼眼说:“这个事情牵涉太多,又是法律,又是民意的,我们要慎重,报告先放着,让我再想想。”
“什么意思,王副市长。”高涵不悦地站直了身子:“许市长让你处理,你就给我个放着想想。”
“怎么,你今天是來立等可取的吗?”王鹏的声音也变得不客气:“许市长只批示我处理,沒说要我立即拿出处理意见來吧。”
“高局,兹事体大,你别急,让王市长再好好想想,一定能解决的。”赵庆堂连忙打圆场。
高涵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赵庆堂见状也找借口告辞,王鹏并不挽留。
等俩人都走了,余晓丰站起來给王鹏的茶杯续了水:“领导,喝点水,消消火。”
王鹏接过杯子,眼睛看着余晓丰收拾桌上的杯子和烟缸,思绪却飘到了昨晚与丰凯的见面。
王鹏这段时间表面上沒有再碰家具厂的事,暗地里却是已经把调查的工作安排给了稍后赶到的丰凯。
丰凯昨天晚饭的时候告诉王鹏,薛平和高涵是许延松的左膀右臂,一直以來深得许延松的信任。
每次在许延松与市里其他领导处在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刻,市纪委都能恰到好处地帮许延松找到对手的弱点并加以充分打击,这个方法在许延松执政东江的十來年里,屡试不爽。
高涵则是许延松一手提拔起來的财政大臣,任何人都叫不动高涵,除了许延松,如果说财政局是许家的金库,恐怕也不算有多夸张。
除此之外,赵庆堂就算是许延松的师父了。
许延松制定的许多地方政策,都是通过赵庆堂的律师团队來草拟的。
王鹏來东江这些日子,已经充分认识到,除了尽快打破东江现在的平衡,建立新的秩序,否则就不可能在东江有任何作为。
他曾想过直接用家具厂改制这件事作为突破口,打破东江围绕在许延松周围的利益平衡,但是赵庆堂堂而皇之拿出來的资料、姜朝平与他自己合起來的五大疑问,以及邵凌云的忌惮和陈子风的举步维艰,都让他意识到家具厂是一个抱成大团的圈套,短时间内不可能解套。
同时,由于他目前在市委类似于孤家寡人的地位,也不可能打破坚冰,看清楚水底下真正潜藏的东西。
“老人家”过去倡导的从农村包围城市,从某种意义上來说,也可以延伸为一种由外至内的突破,王鹏觉得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这样一种短效进攻,以最快的速度斩落许延松的一条胳膊,在许延松自乱阵脚的时候,加速分化许延松在常委中的同盟。
不过,王鹏毕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在做这件事之前,他还是想近距离地观察一下高涵,亲自來判断一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非要斩落他。
高涵如果知道王鹏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必定会深深痛悔自己与王鹏第一次见面所表现出來的狂傲。
丰凯不愧是张冬海手下的强将,很快就在财政局找到了突破口,由一名高涵提拔的科长身上发现了高涵受贿的证据。
丰凯來找王鹏的时候,王鹏正在参加常委扩大会议,议題就是财政局那份被王鹏压下的报告,因而高涵也列席了此次会议。
潘广年一宣布开会,并指出此次讨论的事项,许延松就迫不及待地抢过话筒说了起來。
“今天这个会是我向潘书记提议开的。”许延松狠狠地瞪了王鹏一眼后继续说:“我为什么要提议开这个会,那是因为我们个别领导同志恃才傲物,站在过去的成绩上沾沾自喜,一人独大,不体会基层工作同志的工作压力,不但自己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也不理会下面打上來的报告,我就不要说自己的批示是不是被人无视了,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关键是下面的同志在火里,我们这位领导干部却是在水里,报告到了他那里就像是泥牛入海沒了声音。”
在座的常委只看许延松的态度,以及今天参会的人员,就已经大体明了这会是冲着谁來的。
除了潘广年与龙耀扬,大部分的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就等着看王鹏怎么落台了。
许延松长篇大论后,才让高涵向常委们并报一下报告内容,接着就指名要王鹏发表意见。
王鹏一脸的平静,仿佛许延松先前说了那么多,都与他无关似的。
他环视了众人一眼后说:“我先检讨,财政局的报告由许市长批示后转到我这里,我一直沒有给财政局具体的答复,是我工作的失职,愿意接受组织批评。”
许延松说那么多,沒有指名道姓,虽然谁都知道是说王鹏,但这就是领导艺术,很多时候批评不需要指明,却足以让你难受,目的就是要逼得你无路可退,接受敲打。
不过,一般情况下,明知领导对自己有意见,既然这种批评是不点名的,大多数人就算心知肚明,也不会在会上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除非大家有这个要求,或是这个人自己服软了。
常委们都很好奇,王鹏这时候主动承认错误,是不是真的要向许延松服软。
尤其是潘广年,对王鹏这个举动大感吃惊之余,心里升起浓浓的失望。
王鹏到东江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最初去了一趟家具厂,找了几位分管局的干部谈话,下去做了几回调研,接下來就把精力投在了东江的文化建设上,大会小会开了不少,但丝毫看不出他对东江的工业格局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潘广年看着施施然坐在那里坦承失职的王鹏,不知道他接下去还要说什么,2k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