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李大帝vs武皇后,谁输谁赢?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黄昏将至的时候,整个蓬莱殿中已经点起了盏盏灯火,处处摇曳的火光给这座冬日里的宫殿带来了几分温暖。然而,不论是在其中的内监侍女,还是并肩往里头走的李弘李贤兄弟,都感到身上凉飕飕的难受,恨不得能把步子放慢下来。
李贤甚至不无恶意地想道,难道是老爹老妈正在里头打架?
就在离内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引路的内监忽然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回转身道:“太子,雍王,两位陛下就在里头,恕小人不便再往里头走!”
这句话说得异常诡异,甭说李贤莫名其妙,就连李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这时候李贤再转头找王福顺的时候,却只见这位原本时时刻刻都在面前晃悠的御前第一大总管连影子也没有,显然是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风头去了。有了这样的体悟,他只能挥挥手打发了那个战战兢兢的内监,一把抓起了李弘的袖子,蹑手蹑脚地朝里头那扇门靠近。
他侧耳倾听许久,里头并未传出想象中大吵大闹的声音,甚至安静得有些碜人。寻思站在这里观望也不是什么办法,他遂示意李弘退后,自己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作势敲了敲门,紧跟着叫了一声父皇。半晌没有反应,愈发头痛的他只得又加了一句母后。
然而,仿佛里头的人都死绝了似的,别说说话的声音,就连咳嗽声衣袂声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乍着胆子慢慢推开了门,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泥雕木塑一样的皇帝老子,还有一边正在锦凳上垂泪的武后。
看到这一幕,李贤只觉得一阵凉气从尾椎骨缓缓升起。李大帝这种表情暂且不说,但老妈这种梨花带雨的表情何其罕见?他看到过武后的薄嗔微怒,看到过武后的妩媚温柔,看到过她的大发雷霆,唯独这种掉眼泪的场景别说没看过,就连听也没听说过。而且,这种连啜泣声音都没有的默默流泪,竟是让人心中发麻脚底发冷。
不用回头看,李贤就知道身后的李弘必定是愣住了。于是,他赶紧一把将僵得不能动弹的兄长拉了进来,然后立刻把门关好。可是,等回转身来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前因后果全都不知道,他就算是再口舌伶俐也不能打这种没把握的仗吧?
他不说话,自有人沉不住气,于是,旁边立刻传来了一声:“父皇,母后,你们这是……”
泥雕木塑似的李大帝终于动弹了一下,隐约发觉站在面前的正是两个儿子,顿时露出了无比尴尬的表情,哪里还有先前在太液池上的震怒?纵使有再多的不满,刚刚也已经闹过了,他的气也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然而,这在妻子的柔情面前碰了满鼻子灰,此时李弘李贤正好撞了上来,他转念一想便板起了面孔。
“还不是你们两个干的好事!”
这话来得突兀,但李弘是一等一的孝顺人,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这么一来,后头的李贤也不好独自站着,只能没好气地跟着跪下,心里把李弘埋怨了个半死――这出口发话也得找一个好机会,贸贸然插上去不是自找麻烦么?这老爹的火气明显还没出完,这下可好,全都撒在他们俩兄弟身上了。
“这朝廷有明文,不得私藏皂甲,你们两兄弟居然不当一回事,知不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的?”这当老子的脾气一发作,顿时就没完没了,更何况李大帝一向最得意的就是父慈子孝,此时一面捶着身边的案桌,一面大骂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如此妄为,让朕何以面对百官?”
李贤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歪瓜烂枣的破事,一听皇帝老子说起这个,顿时不乐意了――这上纲上线也得有个限度,这犯事的倘若就是他们兄弟那也算了,这不是还有别人么?再说了,那么一条规矩实行了几十年,却是一直没有深入贯彻,至于那么发火么?
腹谤虽然不少,但他也明白当皇帝的这年头都怕谋反,见前头的李弘肩头颤动却不说话,他只得担负起了陈情的重任。首先是认错,这认错和认罪只有一字之差,但区别却大了。紧跟着,他就开始解释说明工作,由于他记性好,各家查出了什么东西他记得清清爽爽,这一说自然是条理分明论据充分。
足足阐述了两刻钟之后,他只觉得膝盖已经有些受不住了,见李弘明显精神不济,赶紧求情道:“父皇,这太子左右率府原本就有不少亲兵,这训练之后有皂甲没有归还武库署并不奇怪。五哥身体不好,是不是……”
他这话有意没说完,然而,闻弦歌知雅意,经过这样的解释工作,李大帝心中那块疙瘩顿时消了一小半,想想自己不至于像乃父李世民那么倒霉养了一堆逆子。再加上看见李弘脸色苍白始终一言不发,这心登时软了,遂淡淡地吩咐两个儿子起来。
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后心里却想道:心软是她这个丈夫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他最大的优点。若是此时换了太宗李世民,李弘李贤两兄弟绝对不至于这么快过关。
当然,李大帝也不会真的这么轻易就放过此事,而是对其中关节更加关注:“贤儿,你刚刚说在京城各家搜出来违禁物事和皂甲的还有十几家王公贵族,此话可当真?”
得到李贤赌咒发誓似的回答,李治顿时疑惑了。若真是如此,那个摆出一脸忠诚的模样投水自尽的内监,怎么说得那么含糊?越想越糊涂,他索性又追问起了郭行真失踪一事,等得知妻子已经让狄仁杰主审此案,这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一半。
这么说,武后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不由分说就发了一大通火,是错怪了她?李大帝不安地往旁边锦凳上的武后瞥了一眼,发现她一直都没有挪动身体,只是呆呆维持着刚刚的模样,从他这个方向看去,那侧脸上泪痕宛然,似乎连眼睛都有些肿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并不是民妇的专利,事实上,在大多数夫权压过妻权的家庭里头,女人也常用这种招数,甚至曾经在皇宫里也不少见。李治当初的发妻王皇后和曾经的宠妃萧淑妃,都曾经在他发火的时候和他玩过这一招,让他厌烦得要死。似乎也只有他的媚娘是永远特别的,哪怕是此次的梨花带雨也同样特别。
“媚娘!”李治忽然站了起来,口气中颇带着几分尴尬,“刚才朕一时情急,说话过分了些。你这些天忙里忙外也不容易,朕也知道你辛苦……”
李贤竖起耳朵听着老爹很不顺溜的话,心中暗自发笑,但听到皇帝老子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他只能在心里大摇其头。这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去代替的时候,他忽然瞥见李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心知自己这位兄长还是头一次遭受如此痛斥,只能趁两位至尊不注意,悄悄在其背上拍了两下。至于有没有效果,眼下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臣妾不过是为了陛下的托付,当不得辛苦二字。”武后的话颇为宛转,甚至觉察不到往日面对群臣时犀利的词锋,“如今长安城多事,确实是臣妾失察之过,陛下刚刚的责问并无不妥。臣妾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妥善处理诸事,以至于九郎如今这样的身体还要操心……”
前头还是恭敬中带着疏远的陛下,后头就忽然一变成了九郎,这李治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微妙。若是武后也大吵大闹辩解一番,他兴许还不会这么难受,可现在,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感一瞬间弥漫了他的全身――哪怕是当初在武后的眼皮子底下私通韩国夫人的时候,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愧疚。
“媚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朕……朕……”憋了老半天,李治终于憋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都是朕不该听信那个老阉奴的谗言,否则又岂会错怪了你?嗯,朕一直都以妻贤子孝为傲,本不该相信别人挑唆的!”
仿佛是生怕自己这变相服软效果不佳,李治忽然转过头瞪着两个儿子,沉声吩咐道:“你们还呆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来替朕向你们的母后说说情?”
这也行?李贤着实没想到皇帝老子最后居然来这么一招,竟是傻呆呆站在那里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不过还是抢在李弘前头反应了过来。拉着尚未有清醒意识的李弘窜到老妈身前,他屈下一条腿笑嘻嘻地道:“母后,儿臣在这里替父皇向母后赔礼了!”
“你还当真了!”武后眼疾手快地将儿子拽了起来,旋即盈盈站起,那犹自闪着泪光的眸子看上去异常动人,“陛下既说是受人挑唆,可愿意答应臣妾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