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你要母子同盟,偏要你针锋相对
紫宸殿这个名字,李贤向来觉得很有意境,甚至觉得比含元殿那种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景象更符合自己的胃口。
紫宸殿是常朝的中心,在这里,他站在亲王的站班中可以无视后头的大臣,比较适合于打瞌睡偷懒。然而,这一回他的站次提高到了武后下首的一个台阶,他须得开天辟地头一回正面面对底下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面孔。
虽说没有千夫所指,但千目所视的滋味同样不是好受的,尤其是对于想打呵欠又必须憋住的他来说,这看似风光无限的位子还不如下头那个角落舒服,毕竟他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动手动脚,别人看不到也不会去注意。
今儿个要讨论的是关中大旱的问题。虽说大唐的商业已经有了一定基础,但所谓士农工商,商在最后,农却只在士的后头。这年头一旦歉收,那就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更何况关中乃是帝阙所在,倘若秋收不好,长安城的人就没饭吃了。
由于同样是面对群臣,李贤看不见老妈的表情,但从后头偶尔传来的一些声音,他隐隐约约能品味出武后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在朝中两个重要位子缺人的情况下,如今需要的是稳定而非激进,所以他干脆坚持宁可缄默也不多说一个字的原则,直到武后认可了上官仪和郝处俊两人的联合方案,他这才跟着说了几句套话。
正当他以为今天的朝会能够太太平平度过的时候,忽然,刚刚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的郝老头又站了出来,出口就是石破天惊一番话:“如今陛下突发眼疾,太子又因身体不适不能理政,虽有天后和雍王执政,然民间已多有议论。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雍王虽为天皇天后嫡子,然则也只是一介亲王,和其他亲王并无区别,辅政无据。臣请诏谕天下,仿太宗皇帝旧例,进雍王尚书令,以使其行有据!”
尚书令!
李贤懵了,虽说此时还是看不到武后脸色,但想必一定很惊愕,而底下的臣子更是一瞬间爆发出无数嗡嗡嗡的声音。这年头,权力集中于中书门下,尚书省虽然是六部,但主要是执行机关而不是决策机关,其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尚书省没有最高长官。
由于李世民当初当过尚书令,之后尚书令就再也不许人,而尚书左右仆射也只是尊衔不管事,除了六部之外,尚书省就日渐变成了大臣养老的地方,没了当初的风光。
“臣亦请天后进雍王尚书令,以安天下民心!”
“臣附议!”
随着上官仪李敬玄的先后附和,整个紫宸殿中回荡着一阵阵臣附议的声音,让李贤感到头昏脑胀。眼看老妈一言不发,这场面似乎有些镇压不住,他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打圆场。无非是说尚书令乃是先头太宗皇帝担任过,他的才能怎能和这位祖父相提并论,决计不能担当此职务,如是云云。
和了好一会稀泥之后,他这才转头瞅了一眼老妈脸色,赶紧朝一边执掌朝参的内侍打了个眼色,直到退朝二字响起,他方才感到浑身燥热难当――不消说,这六月天原本就热,他这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也好似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这么热的天,这帮大臣就不能让人省心一下子么?这就算要他当劳什子尚书令,也得事先通个气不是,怎么能就这么急吼吼提出来!
等到群臣退出,他回头一瞧,发觉自个老妈面沉如水,心道这些大臣果然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上去在武后身侧一站,随口嘟囔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看你打的什么比方,若是郝老头在这里,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武后这时才露出了一丝笑容,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默立许久方才转过身来:“尚书令一职当初只有太宗皇帝当过,之后就一直虚置,若是进你此职,只怕是民间会有种种猜测,倒不是母后不愿意给。不过他们说的也没错,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和你父皇再商议商议。”
对老妈忽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解释,李贤倒有些准备不足:“咳,不就是一个好听的名头么?母后你看着办就好,反正只是暂时!对了,我先去东宫看看五哥!”
瞧见李贤一溜烟走得飞快,武后摇摇头后,又忽然皱了皱眉,旋即招来身侧的一个户婢问道:“素节可去过掖庭宫?”
那户婢低声回禀道:“昨儿个进宫时,他悄悄找人打听了两位公主的情形,看那样子似乎对两位公主尚未嫁人的事心有芥蒂。”
武后微微颔首,对这个并不算急务的问题她确实刻意地没有去关心,现在这时候就更加懒得去注意了,又询问了几句别的,她方才起身前往后殿,脑海中仍盘旋着刚刚群臣群策群力的表演,心中总有几分不确定。
由于皇帝和太子的病情都已经曝光,因此蓬莱殿和东宫的守卫比之前要宽松了些,但仍然比平常的时候要多两倍人。而这一回进嘉德门时,李贤再次仔细观察了那些卫士,发现仍是上回那些生面孔,往日熟悉的那些太子率府亲卫都不见了踪影。
“五哥!”
他一如既往地长驱直入,发现李弘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怔怔地站在墙壁前端详上头的一幅画,不禁大吃了一惊,疾步上前埋怨道:“你这病需要静养,怎么又起来了?”
“一直都是躺着,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生锈了!”李弘抗不住李贤的大力,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床上,却只肯靠着背后的枕头半坐着。他打量了李贤一会,忽然疑惑地问道,“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幅闲散的模样,父皇昨天不是说让你和母后同领国政么?”
李贤闻言顿时郁闷了,他那皇帝老子说的哪里是什么同领国政,分明是他辅政,军国大事悉由天后决断!然而,他想扮沉默,李弘却偏偏不放过他,施政心得一大堆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末了却又指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办法,应该设置一个名义。
这下,他终于忍不住了:“今日郝老头已经提出了,说是最好让我就任尚书令,紧跟着还群臣附和。我事先一点都不知情,这就算提议也好歹和我通个气吧?”
尚书令?李弘的眼睛猛地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了自嘲的笑容:“看来,我比隐太子的运气好。与其说是尚书令,不如我上书请辞太子之位,快刀斩乱麻,也不至于让你不上不下的!”
李贤这两天被人拿着太子这个储君位子当鱼饵,明示暗示不知道钓了多少次,心中早烦了。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心思总是有的,这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的心思也同样会有,他又怎么会例外?
只不过纨绔当惯了忽然要转变立场,他这心里总有些别扭,更何况他的太子兄长又不是死了只是病了,就给人当成了空气,这将来他当了太子岂不是也一样?再说了,之前他和老妈没有直接矛盾冲突,这之前好得如胶似漆粘得犹如蜜糖似的,这要是当了太子就不可能没有利益冲突,岂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五哥,这种话你以后就甭提了!总之只要你在,这太子你就当着……”
“你是不是担心当了太子之后如何和母后相处?”
一直以来,李贤都基本上把李弘当作了需要时时刻刻注意关心的对象,此时却没想到对方能一针见血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原本还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不料李弘那眼睛牢牢锁住了他,没奈何之下,他只得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母后喜欢揽权,反正我对日日操劳国事实在没什么兴趣,那就由得她好了!”
砰――
一声突兀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却是李弘狠狠一巴掌砸在床边,把个手拍得通红。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在那里狠狠瞪着李贤:“你难道连公器和私器都分不清楚么?人是会变的,你敢担保你一直不会变,母后一直不会变?我这个身子是绝对不中用了,倘若你不接过这个担子,难道还要七弟勉为其难?我……我现在就去写奏折,我现在就上书请废太子,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眼见一向温和的李弘发飚了,李贤顿时有些慌神,赶紧从旁安抚,好容易才把兄长劝住。拍胸脯承诺一定不会偷懒,而且一定会好好管事,他这才得以狼狈逃出东宫,原本就胀得老大的头更是有如炸裂开似的。
他不得不承认,李弘确实没说错,古今中外从来没一个傀儡皇帝能有好下场,也从来没有好揽权的母亲能和儿子和平共处的。而历史上的某人之所以下场凄惨,实在也是太笨太莽撞的缘故。至于那些寄希望于他的某些大臣,他不得不让他们失望了。
母子针锋相对?要是他现在就敢这么干,那就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