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九九重阳,才子佳人登高日,却道天凉好个秋
九月初六李家这场冠礼自然是办得热热闹闹,帝后亲临这种殊荣已经是多年未曾有过,再加上能出席的宰相亲王全都到场,官小的甚至只能挤在最外围,足可见这场盛事的规模浩大。也难怪,现如今昔日打天下的那批人老的老死的死,如李绩这般屹立不倒的几乎没有了,所以,这大唐第一臣尽管只是名义上的,这面子却是谁都推却不了。
作为李绩的嫡长孙,这加冠的程序自然复杂些,坐西面,祝而冠,又祝而酌,又祝而字。加冠的时候首先加缁布冠,再加进贤冠,三加衮冕。而于志宁和程处默两人皆是满面肃重,到了最后取字的时候,老于在那里笑呵呵地揪了两下胡须,便悠悠然道出了伯允二字。
“《尔雅》有云:允,信也;允,诚也。愿尔恪守信诚二字,如尔祖一般,为国之柱石!”
这学问号称天下第一的老于道出这两个字,周围观礼的人自是各自表情不一,而帝后并李绩更是同时大悦。只有李贤自个在那里犯嘀咕,想当初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明允二字,现如今倒好,老于一开口就送给了李敬业伯允俩字,这不是抄袭么?
庄严肃穆一场冠礼结束,接下来李治便笑吟吟宣布了李敬业加朝散大夫,并宣布了腊月中李敬业和于霈文的婚事。由于上次李敬业在流杯殿诗会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表现,所以婚事的宣布便拖到了今天。可不管怎么说,此事从天子口中吐出,自然是人人赞叹,纷纷道是天作之合,尽管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了。
这其中,看向于志宁的目光最是复杂。须知其当初乃是长孙无忌一党,如今长孙无忌韩瑗褚遂良都死了,偏偏老于看上去愣是在中枢扎得牢牢的,都已经处于半退隐状态,还能有如今这样的风光,简直是让别人大叹古怪。
忙碌了好几天的程伯虎屈突仲翔薛丁山终于得以归家,这其中,程伯虎和屈突仲翔都是昔日功臣子弟,而薛丁山得以在这场盛事中露面,座位靠后的薛仁贵自然是面上有光,几个同僚甚至打趣他是沾了儿子的光――原因很简单,今儿个但凡冠礼上有职司的人都少不了一番奖赏,薛丁山得了一副禁中珍藏甲胄,算是把这些天花的力气都补回来了。
正襟危坐了大半天,李贤上马的时候竟是让盛允文托了一把方才上去,而旁边的李显和他亦是同样光景。唯有从小受惯了礼仪培训的李弘面色如常,瞥见两人如此做派,登时哑然失笑,旋即玩笑道:“就这么点苦头就把眉头皱成这样,再过几年你们也得经历这么一场!”
李显哭丧着脸在马上用力蹬着腿:“五哥,你就别提了,我的腿几乎像别人的似的,半点感觉也没有!”
李贤毕竟练了这么些日子,很快恢复了下来,涎着脸策马过去,凑到李弘旁边低声道:“五哥这冠礼大约也快了,看今天这种光景,只怕那时候很快便是皇太子册妃礼。五哥温柔俊俏,不知道哪家姑娘有这般福气?”
“好你个六弟,居然嘲笑我!”李弘作势挥了挥拳,待发现自己这拳头在李贤这身子板面前完全没有威慑力,这才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装作没看见那边偷笑的李显。意兴阑珊地拉起缰绳,他又叹了一口气,“六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运气的!”
望着那一群率府亲卫簇拥着李弘远去,李显便赶紧上前,满脸奇怪地对李贤问道:“五哥这是什么意思?”
李贤原本心中有些感触,此时见李显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又觉得这小子实在是不解风情,遂没好气地丢过去一个白眼:“五哥的意思说,你也该好好收心,别成天就贪玩,要准备娶个好媳妇!”
“咳,反正我又没什么大志向,那些书有什么好读的?”李显耸耸肩,满脸的无所谓,一拉缰绳正准备走,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掉转身道,“我差点忘了,十四叔说明儿个是九九,约你有没有时间一起登高赏玩。我对这种风雅事没兴趣,你自个看着办吧!”
言罢他嘿嘿一笑,带着自个的大批随从呼啸而去,留下李贤一个人在那里发呆。九九登高?似乎他这时间早就定下了,怎么还能赴曹王明的约?一想到又要一个人应付那些比男子还豪爽的美人,他不禁一阵头痛,但很快眼睛一亮。
没来由总是他一个人费神,既然曹王明正好撞上,便捎带上他好了!另外,还有那个……那个很有些意思的高政,何不一起叫上?
九九登高的风俗相传始于东汉,除了登高之外,还有遍插茱萸、赏玩菊花、饮菊花酒等等活动。但是,对于时下洛阳的贵人们来说,与其说是登高远眺,还不如说是成群结伴的出游好时节。而尽管这不是属于年轻人的节日,但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却是最亮丽的风景。
接到李贤的邀约,曹王明和高政早早地等在了洛阳定鼎门。两人酷爱书法,平素就颇有交情,此刻一照面不禁攀谈了起来,待到最后,他们才知道今日等的居然是同一个人,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让一群守门的军卒莫名其妙。
约摸过了一刻钟,两人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看到烟尘扬起处赫然是一帮骑马的人,曹王明便轻摇扇子笑道:“看来是六郎来了!”
高政附和地点了点头,同样是面露笑容。然而,待到那一帮人近前停住之后,两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为首的确实是李贤固然不假,但那些其他的或妩媚或豪爽或娇艳或娴静的各色女子,那都是名声在外的主,怎么今儿个全都聚在一起了?
李贤这一天穿了一件褐色联珠团窠纹外袍,算得上朴素。因此,此时看见曹王明一派翩翩公子的派头,眼珠子却瞪得老大,他便觉得心中好笑。倒是高政毕竟在外厮混多了,一时间的震惊过后便迎了上来。
无论曹王明还是高政,都算是大唐的名人,屈突申若等人自然没有不认识的。尤其是屈突申若和曹王妃杜氏还是好友,此时一照面,她便笑吟吟地取笑道:“曹王殿下今儿个说是登高,可别准备好了一群美人待客,否则回去之后,我非得去王妃那里告你一状不可!”
一席话虽然像是玩笑,但曹王明愣是打了个寒噤,苦笑了一声便朝身后一个随从打了个眼色,那随从慌忙骑马朝城外飞奔而去。见此情景,李贤不禁心中一乐,看来还真是让屈突申若说准了,这年头哪有人真这么老实去登高远眺,还不如说是挟美妓出游。
两拨人会合一路,那队伍自然是更加浩大,出城的时候,李贤无意中瞧见上次见过的那个队正,便笑嘻嘻地朝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结果他这一过去,那姓贾的队正再次为之欢欣鼓舞,旁边的军士更是全都在那里帮腔,城门口一片欢声笑语。
到山脚下留了几个随从看管马匹,众人沿着山路向上攀登。除了李贤、曹王李明、高政三个男人之外,此番登高出游的女人队伍自然是格外庞大,计有屈突申若、贺兰烟、徐嫣然、李焱娘、殷秀宁、秦无熙、苏毓、傅燕蓉、楚遥等等十数人。远远望去但只见莺莺燕燕中夹着三个男子,仿佛跟班似的毫不起眼。
“六郎,我算服了你了!”
曹王明见李贤一副应付裕如的派头,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便在李贤旁边低声道:“别说是这么多人,她们之中只要挑出一个,别人就吃不消,你居然都能摆平!对了,那位徐嫣然人称才女,怎么会和屈突申若她们混在一块?”
见曹王明一脸惋惜的模样,高政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李贤不禁为之好笑。想当初他初见苏毓的时候,何尝不以为那是个娴静文雅的大家闺秀,谁知道也是个狠辣的主。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这徐嫣然虽然至今尚未表现出彪悍的一面,指不定谁娶回去就是个母老虎呢?想到这里,他忽然瞧见前头的小丫头频频回望,便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丫头原本今天是准备陪着外婆会客的,但一听说李贤要和那么一大帮人登高出游,立刻就借口自己如今已经是个女冠,不会外客,这边却悄悄加入了今天的行列。见李贤和人说话的时候犹不忘自己,自然笑得开心,那艳光四射的笑容让曹王明和高政同时一呆。
一向风流自赏的曹王明头一个感慨道:“六郎,我还真是羡慕你!”
高政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头都是见惯美人的人,此时也禁不住附和了一句:“如此绝色倾心,纵使死亦无憾了!”
看到这两个家伙对视一眼,仿佛同病相怜一般点了点头,李贤干脆不搭理他们,径直加快几步赶了上去。这座山在洛阳郊外,一向是登高首选,山路自然修葺得整齐,他这身子板又是练过的,自是毫不费力。
见他赶上来,众女早就和他熟透了,不禁纷纷撺掇着他做诗。左右推搪不过,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早年自己最爱的老辛的一首词,遂笑容一敛吟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秋风拂过,刚刚的欢声笑语一扫而空,萧瑟中品味这词内蕴的无限愁绪,众人顿时纷纷沉默了下来。良久,屈突申若方才嗔道:“好好的作如此悲词,到了上头定要罚你一坛子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