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治丧是个好机会张心说:“好,好!机会终于来了,装了这么多日子的孙子,总算渠成了。天道酬勤,果然不差。”他望了我一眼,表情略为严肃了一些,再继续说,“剧民,你准备一下,我们也跟去,总算给了我们一个出场的机会,机会面前,一定要准备充分,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千辛万苦,只为见证历史,不管搞什么学术,没有深入的社会实践,所有的成绩都不具备说服力,特别是像历史这样的人文学科。”
当我们赶到刘伯家时,整个院子里非常安静,根本没有几个人。如果说现代人注重生的话,那么古时的人就非常重视死,所以有先贤说事死要如事生,死是一个生命的终结,但在古人们的眼里,那也是生的开始,更何况一个人的死,如果安置妥当,可以为一个家族兴旺发达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死者还没有入殓,被摆在了屋子正中的一块架起来的木板上,孝子们跪着不停抽噎,张心见过了刘太公和老太太,也向刘伯的媳妇行了礼,然后肃立在遗体一侧。有七个人站成两排,分列在棺木的两边,应该是分别来自刘伯与刘仲家的人。虽然刘太公夫妇已经主动提出要认张心为义子,但现在还没有正式举行过仪式,外人还不知道,还算不上刘家的人,但张心还是以刘家的人自居,站到队伍的末尾。他边肃穆地站着,边朝四周观察,然后低声要我去帮外面布置丧仪的人。
我到院子里,已经有几个穿着破烂的人在挂一些白布条,我上前去帮忙,但他们打量了我一下,没有让我加入,让我有些奇怪。看这些人的打扮,多半是刘家请的劳力,此时,我已经对这个时代的情况有些了解。不要以为农民是社会的底层,当时的农民算是比较自由的阶级,一般情况下都能得到统治者的保护,相当于现在的中产阶级,而大量的失去土地的人,要么在统治者获得新的土地后,通过入籍获得农民资格,拥有土地,承担赋税徭役,要么就成为依附于有一定权势的人家,失去自由,成为略好于奴隶的农民工,不再计入国家的户籍。如果说农民们老实,听天由命的话,这些农民工则是自甘卑下,甘做牛马任人摆布,毫无自由可言。
对于此时的丧仪,我是全然不知,所以既得不到农民工们的接纳,也无法提出自己的建议,所以只好坐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看别人忙碌。那几个人也可能搞不很清楚,所以比划了好长的时间,都没弄出个什么花样来。
突然,外面传来一大群人喧哗的声音,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活儿来朝门外望,首先进门来的是刘邦跟萧何,两人的脸上也没见有什么悲意。刘邦进了院子后,才突然加快了速度,边小跑边喊着“伯啊”,萧何停下来,指挥身后的人布置丧仪,很快院子里就有了举丧的气氛。
当我再次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灵堂里差不多已经站满了人,跟前面所见的气氛全不一样。前面有人一带头,屋子里就黑压压地跪上一大片,我只得跟着跪下去,抬头一看,前面全是蒙了灰的屁股,非常可笑。我曾经不只一次听到刘太公抱怨三儿刘季不争气,四十多岁,没有一点产业,成天跟一帮不务正业的人鬼混,但不知他见到现在的这个场景会怎么想。现在写到这里,也让我想起我家老四,也就是我的四爷爷,以前同样没个正经,但家里有事时,只要叫一声,总会主动来很多的帮手,古今相距两千年,情形居然不谋而同,时间让很多东西改变,但却总有一些东西能够顽固地保存下来,让人无法理解。
不但灵堂里,院子里的人也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在角落里,支起几口大锅,已经将水烧开,准备打米下锅。一群妇女围在由门板搭成的临时案台理着各种蔬菜,一会儿就堆成一座小山。这么短的时间里,餐具哪里来,蔬菜哪里来,我都还没有搞明白,但东西已经派上了用场。
吊唁的人越来越多,如同流动的河水,刘邦的到来就像是打开闸门的钥匙。屋子里已经站不下了,院子里也挤满了人,有的人就三五成群地挤到院门外的路边。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英雄,只从这件事情上你就可以看出来,一个英雄可能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是,只要掀袖振臂,必然一呼百应。
到中午的时候,饭煮了一轮又一轮,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过,我从没见到过有人从屋子里往锅边运米,反倒是院子外有不同的人不停地往院子里运送稻米、蔬菜。
刘邦从屋子里出来,居然引起了院子里不小的骚动,大家都朝他涌过去,很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能出口。
我发现张心已经跟在了刘邦的身后,但看样子,他还没有吃饭,所以,我舀了一大碗饭给他送去。他确也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几口就将一大碗只有几片青菜叶的饭吃完,继续跟在刘邦的身后。应该说,他的目标已经得以实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曲,现在该是伸的时候了。
几天下来,刘邦俨然成了这家的主人,不管走到哪里,总是有人主动同他打招呼,吊唁的人来了,先和他照个面,客人离去,也要向他辞行。在吕雉身边,也总围着一大群女人,其中不乏仪态高贵,雍容华贵的妇人。除了孝子,除了才到之人,大家并无太多的悲伤之情,大家更像在参加一个相对比较严肃的聚会,交流着各种不同的信息与感受。
刘邦差不多一直没有离开过刘仲家的院子,除了某些公务必须离开一会儿外,但他也并不忙,因为所有的事情萧何都安排得有条不紊,承担任务的人也竭心尽力,毫无推萎搪塞。刘邦穿梭于各个人群之间,就像一条不停左右逢源的鱼,嘴倒是没有停过,不过,很奇怪,他与差不多所有人都有过交流,来客、家人、朋友,但却一直没有理睬过刘太公。刘太公孤独地坐在灵堂的角落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某时听到刘邦的声音,他还是会偷偷地望一眼,所以,我认为,他对刘邦还是有一些期待。
应该说刘邦对张心已经不再陌生,但张心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与他进行深入的交流,仅限于无数次的照面和几句简单的问候而已。从刘邦与那几个兄弟伙的交流来看,就算关系并不太好,只要有共同语言,很容易就建立起感情的桥梁,但我们却不能,因为我们无法模拟他们的行为与思维方式,再找出可能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如果说,我们对丧仪有比较多的了解,那么,我们也可以提出一些建议,从而形成正面的沟通,然而,我们不能,就算是张心这样的饱学之士,也无法理解与设想当时人们的需求,读书人也有局限,历史通过文字被记录,这是一种压缩方式,而且属于有损压缩那一种,当我们利用文字进行还原的时候,结果不但不那么纯粹,更有许多人为的歪曲,更何况这种基本没有记载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所谓的穿越,他们仅是供人娱乐而矣,并无真实可信的时代背景,也不要对那些所谓的专家坚信不疑,他们最喜欢站在与此毫无关系的目的的基础上进行言之凿凿的猜测。
对此,我并不着急,因为我觉得我只是个旁观者,不管刘邦这帮人怎样兴风作浪,建功立业,都与我无关,也不能与我有关。但张心却不同,他以读书人的执着,偏要到他们的内部看个透透彻彻,不但要看清事情的来龙与去脉,更要看清发生这样的重大的历史变迁的社会基础与各色人等的内在心理基础,这样,才具有历史的参考价值,这是我最为佩服的地方。当然,他的执着也产生了很多负面的影响,有时甚至令我有些不齿,为了所谓的学术,难道就能丢掉自己的人格于不顾吗?难道这是读书人固有的坚持与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