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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安坐在开局的房间里,已经暂时关闭了直播,他的对桌,坐着品着红茶的菲亚小姐。
她的动作很优雅,在举起茶杯时,他看到她眼底里潋滟的波光。
“我曾在这个世界看到过许多关于星星的诗句。”菲亚垂着眼睑:“吟游诗人们说,【看到那片天幕了吗,星星曾在那里】。”
苏明安喝着她泡的茶。
她的手艺很好,几乎可以和吕树比肩,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觉得确实比之前喝过的茶要好很多。
在这个世界里,她看起来又学到了很多。
“于是,我有的时候就在想……”菲亚说着,缓缓抬起眼皮,漆黑的双眼,望着他:
“——在这场属于你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的旅行之中,我会是你的星星吗?”
“这一次是多少年?”苏明安放下茶杯。
“十九年。”
“……”苏明安叹了口气:“这真的是你的选择吗?”
菲亚微微笑了,她站起身,将手缓缓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在第一世界失败后,老板兔告诉我,如果成为观众,便要清空一切实力……我的精神控制技能,我的属性点……还有我的。”她拔剑,锋利的喀俄涅之雪瞬出,一抹雪花样的剑光闪亮:“剑术。”
窗外的微风刮起血红的窗帘,她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持着剑,脊背挺得笔直。
“我不聪明,游戏打的不好,不爱说话,不讨人喜欢。”她说着,望着窗外绮丽的天幕:“我知道我的价值在哪——只是我的一身剑术。我不怕死,也不怕被清空那一身不属于我的实力。我陪着剑长大,眼里也只有我的剑,我甚至小时候就用它杀过人,保护过自己……我和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除了练剑的道场以外我无处可去……或许还要带上一个你的家。”
她侧过头,眼神透亮:
“但当我知道,就连这我本身就拥有的东西也要消失后……我不愿意。”
“世界游戏只有一年。”
“如果我的剑术都消失了……我将毫无价值。”
“我会成为你眼中最没有用的人,和一群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柔弱,纤细,甚至我更加木讷。”
“我也会成为我自己最痛恨的人,不仅连游戏打不好,剑也练不成了。”
“成为观测者的机会很稀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但既然,我能够拥有这个选择的机会……”
“……我希望自己去见识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风景,获得新的人生,这就是我选择的路。”
“我拥有了比以前更久远的年华,我成为了比以前更多元的人。”
“甚至,我可以像现在这样。提前到达每一个副本,提前为你铺好一切路……我会更好地帮你,帮你达成任何事。”
“这是我的新生。”她笑着,笑得很纯然:“我很开心。”
苏明安看着她。
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无云的蓝紫色,暖光在她的的面上洒下璀璨的光带,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的少女微微侧着头,眼中残留着怅然。
他的语声有些凝滞:
“——那你可曾想过,一年后,世界游戏结束后,非玩家类的存在,会变成什么?”
菲亚注视着他。
而后,她的眼中渐渐泛起一番并不激烈的,却像是积蓄已久的情绪。
“没有关系的。”她说:“如果能回去,能和你继续一起打游戏,我会很开心。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也没事,至少,现在还早,我还能陪你,很多个世界——每一个世界,我希望我都能遇见你。”
“……”苏明安没有接话。
二人间短暂地沉默了会,而后,菲亚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地图,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我是能够帮你的。”她说:“我提前来了这里十九年,附近的事项我都知道——你现在的身份非常不错,是正军中身份第二高的人。”
“嗯。”
对于自己的身份多高,苏明安心底里已经有了猜测。菲亚话题的突然转移,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他果然,还是更适应这种二人之间相互合作的模式。
“第一高的是谁?”他问着。
“是陛下。正军首领,实力……大概是天花板级别的。”菲亚看了他一眼:“感觉应该是设定为不可击败类型的,正面应该很难打过,你可以试试好感度攻略,或者避开他。
至于你,你现在的身份名字是钦望,明面上的身份是正军最高研究员,学生上百人,你正在进行的研究……据说可以改变整个大陆的局势。”她的手指在地图的中心点了点:“你现在就在这里,正军的首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我明白的,革命军也想要争取我。”
“是的,你面对的危机,不止是正军,也可能来自革命军。但同样,两个阵营你也都可以选择,他们都会无比欢迎你的投靠。”菲亚继续在地图旁边点了好几个点:“这里,这里,这里……都是革命军聚集的地方,在十天后的庆礼之前,他们一定会来攻打这里。”
“庆礼到底是什么?”
“就是你的成人礼,换句话说,是一个伪装成成人礼的祭典。”菲亚看着他,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有人想要你死。”
“是谁?”
“陛下。”
苏明安感觉不出所料,自己的存活率如此之低,针对自己的也只能是副本世界的最强npc了。
“对了。”苏明安想起来了那本被自己放进背包里的笔记本,上面还显示需要20积分进行进一步
他翻开那本笔记本,而后看见了一行大字:
【天赋觉醒研究(通过刻画法阵,加入溶血药剂,以改变血脉。)】
后面详细写了具体的步骤。
他略过笔记本中间那大批大批的公式与鬼画符,看向最后一页,那里有着简明的字样,像是钦望写下的留言: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成人礼的时候,实验已经快要完成了。】
【但陛下看起来已经等不及了,他非常想要除掉我……借着这个成人礼的机会。】
【实验结果应该造福于所有人,不能成为他手中统治的工具。】
【我必须活下去,活到实验结束的那一天……他们还需要我的血……】
【但我的情况依然在越来越差,书航小姐告诉我,睡眠可以让我的身体不至于崩坏得太快。】
【我准备继续进入睡眠,哪怕可能就此不再醒来。】
【但昨天夜里,她找到我,她说可以举行一种仪式,让我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代价是会有一个异世界来客来接管我的身体。】
【我觉得,如果我就此一睡不醒,死得毫无价值,便将这具残破的身体,交给那位来客吧。】
【我将这段话写在这里,以一种加密的形式……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异界来客能否看懂。】
【但我想,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生灵,大概都会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吧。】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我没有及时醒来擦去这段文字,就说明我真的再也没能醒来。】
【我的身体或许依然会被送上十天后的祭台,连同我的灵魂一起消散,但这个世界依然保留希望。】
【我无法离开这个广场,我会死在这里,但我的研究成果会像风儿一样,飞遍大陆的各个角落。】
【……】
【我是未来,哪怕长睡不醒。】
……
【获得关键线索(天赋觉醒研究实验内容)】
【(天赋觉醒研究实验内容):你了解了关于实验的全部信息,并能够继续领导进行实验】
……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信息:(身份:隶属正军,至高级研究员)】
【存活几率:上升089】
……
“他和你很像吧。”
在苏明安笔记本的时候,菲亚坐在他对面说着:
“他和你……都心怀着未来。”
“不太一样。”苏明安将笔记本合上:“这个人可比我无私多了。他看起来是真的想完成这个研究,就连他自己就此一睡不醒也无所谓……”
他忽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身份任务已下发】
【(钦望·个人身份任务):确保实验的最终完成。】
他看了眼任务栏,继续说着:“……但我很疑惑,当研究成果真正出来后,那个陛下难道就不可以掌握这个成果了吗?他何必执着于要将我弄死?”
“我不知道。”菲亚摇摇头:“但你要知道的是,如果在十天之内,你不离开这个广场,死的人就会是你。陛下想用成人礼来掩盖你的死亡……他很擅长运用神鬼之说,他会把你送上祭台,然后悄悄杀死你,迷信的人们只会以为你成神成仙,却很少有人知道背后的真相。”
……原来如此。
苏明安笑了:
“我明白的。”
他说着,语气带着些微的讽刺:
“在阶级固化之后,上层人的理念便会被吟咏成真理,并在律法与秩序中被下层人广泛接受。当所有人都成了井底的青蛙之后,他们以为自己看到的便是全部的天空……”
“嘘……”菲亚突然站起身,迅速将桌面的地图塞进怀里,而后猛地朝这边扑了过来。
苏明安一愣,不过他并未推开,而是由着她扑了过来。
在她靠的极近之时,他看见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角华丽的裙边露了出来。
而后,那裙边微微动了,酒红双瞳的小萝莉缓缓走近。
在看到和苏明安扑在一起的菲亚时,她那原本沉静的面上出现了一缕波动,而后,她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看来吾来的不是时候。”
她站在门外说:
“……原本是想看看您的状况怎么样了,现下看来不太需要吾……打扰了。”
她说着,很体贴地将门再度带上,自始至终再未投来一丝目光。
门外的脚步声缓缓远去。
当辉书航走后,菲亚才缓缓从他身上起来。
“事态紧急,抱歉。”她说。
她的面上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态,就连神情也很平静。
“没事。”苏明安看向被合上的门:“……看来那个陛下真的看得很紧。”
“书航小姐也只是奉命行事。”菲亚说:“不过这次应该瞒过去了,她应该是没听全——不过我们必须快些离开了,以免防卫加重。”
“不行,暂时还不能走。我的身份任务是保证实验的完成。”苏明安摇头:“那个陛下也应该只会在实验完成后才会杀我,在实验完成之前,我一直都是安全的。”
“……你心里有数吗?”
“没有数也得有数。”
“……”菲亚沉默了会:“我会帮你的。”
“你可以帮我见到那个陛下吗?”
“他很危险……不会像糊弄辉书航那么简单的,只要你露出一点破绽,我们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
“我有把握的。”苏明安手中还握着回档的最终底牌。
“好,那待会,我就带你去见他。”
菲亚说着,而后转身:“我不能和你待太久,在去见过陛下之后,如果我们之间被隔开了,就可能再也没法碰见了。”
“没事的,已经够了,很谢谢你。”
苏明安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袋东西,扔给她。
少女仍保留着极强的反应力,在感觉到有东西被抛过来时,她迅速一抬手,便准确地接了下来。
她一看,是一包食品袋,袋口已经破了,上面露出几根棍一样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巧克力棒。”她说:“我已经不吃了。”
“尝尝吧。”苏明安说:“如果不好吃,就扔还给我。”
菲亚怔了怔,而后缓缓取出一根,放在嘴里。
浓浓的巧克力味道在嘴里化开,她咬碎巧克力棒的外壳,而后再去吃里面的芯。
吃法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突兀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我的剑术现在很厉害了。”她咬着巧克力棒:“但我已经渐渐忘了该怎么打游戏了。”
“你本来,也不太会打啊。”苏明安说着。
她的神情怔了怔。
而后,她低声问着,像圣徒祈求着珍贵信物。
“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有。”苏明安说:“你仍然是你——我很开心,你活成了你自己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