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壁垒
在土耳其的邻国中,希腊的立场无疑是最为暧昧。
虽然希腊与土耳其都是北约成员国,而且都是创始成员国,但是两国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不是位于“前沿地带”,与前华约国家接壤,恐怕早在20世纪希腊与土耳其的矛盾就会上升为战争了。事实上,早在20世纪,希腊与土耳其就爆发过军事冲突。
希腊与土耳其主要有两个矛盾,一是领土与领海争端,二是塞浦路斯问题。
相对而言,领土与领海争端还是小矛盾。几十年来,在美国、英国等北约盟国的共同努力下,希腊与土耳其的领土与领海争端基本上得到了解决。到21世纪,两国间主要就一些跨海域捕鱼的事情有过争端。
真正导致希腊与土耳其不和的还是塞浦路斯问题。
追溯历史的话,早在9000年前,塞浦路斯岛上就有人类生活。随后的数千年内,塞浦路斯先后被埃及帝国、波斯帝国、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英帝国征服,或者被吞并,或者成为殖民地。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在得到英国、希腊与土耳其的保证与支持后,塞浦路斯才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宣告独立。仅仅3年后,塞浦路斯的希腊族与土耳其族爆发武装冲突,随后联合国维和部队进驻。在土耳其政府的支持下,塞浦路斯的土族人另立“行政当局”,随后希族军人集团发动军事政变,土耳其以“保证国”的名义出兵塞浦路斯,占领了北部37%的领土,并且将土族居民全部北移,强迫大约18万希族人南迁。自此,塞浦路斯共和国长期处于分裂状态。
由此可见,塞浦路斯问题,实际上就是希腊与土耳其的问题。
在这个面积不到1万平方千米、人口不到100万的岛国中,希腊人占了77%,土耳其人占了20%,另外3%为亚美尼亚、马龙与拉丁族。土耳其出兵塞浦路斯之后,除了37%的土地控制在土族手中之外,60%的土地控制在希族掌握的塞政府手中,另外还有3%的土地是英国的两个主权基地。
从地理位置上看,塞浦路斯对土耳其有着不可舍弃的重大意义。
虽然土耳其控制着整个小亚细亚,拥有欧洲大陆的桥头堡,控制着进出黑海的博斯普鲁斯海峡、马尔马拉海与达达尼尔海峡,但是在希腊控制着几乎整个爱琴海的情况下,土耳其的出海口并不多。看一下土耳其的地图就知道,除了南面的安塔利亚湾、梅尔辛湾与伊斯肯德伦湾之外,土耳其的海岸线几乎都暴露在希腊面前,而南面这3个海湾就正好面对着塞浦路斯。换句话说,如果塞浦路斯落入希腊手中,土耳其就完全丧失了出海口。因为两国的历史积怨非常深(堪比共和国与日本),就算都是北约成员国,而且希腊国小力微,土耳其当局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事实上,就算在美苏冷战时期,土耳其的主要任务是顶住北面的红色帝国,土耳其海军的主力也没有摆在黑海方向上,而是部署在南面的安塔利亚、伊切尔与伊斯肯德伦,并且重点建设了这三座军港。
为了确保南面出海口的安全,在希腊策划塞浦路斯军事政变,准备铲除自立门户的土族政权时,土耳其才不顾严重后果,悍然出兵塞浦路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希腊与土耳其在塞浦路斯打了一场小规模战争,只是双方均没公开。
可以说,土耳其当局在塞浦路斯问题上强硬得有点过头了。
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土耳其多少有点得不偿失。
自从凯末尔发动军事政变之后,在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土耳其就像位于亚洲大陆另外一端、刚刚开始明治维新的日本一样,开始全盘西化,从此之后,土耳其当局坚定不移的推行西方政策,并且以进入西方世界为最终目的。问题是,土耳其不是日本,没有成为日本那样的发达国家。
加入北约集团之后,土耳其一直在努力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脱亚入欧”。
虽然从地理位置上讲,土耳其是典型的亚洲国家,毕竟90%以上的国土都在亚洲大陆上,81个行省中,只有埃迪尔内省、克尔克拉雷利省、泰基尔达省,以及恰纳卡莱省与伊斯坦布尔省的一部分在欧洲地区,但是在全面西方化政策的影响下,土耳其当局依靠“立足欧洲”,一直在积极争取成为欧洲国家。别的不说,在国际足联中,土耳其就被分在了更难出线的欧洲,而不是更容易出现的亚洲。
从某种意义上讲,加入北约集团,也是土耳其西化政策的一部分。
问题是,美国离土耳其太远了。
美苏冷战期间,土耳其得益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不但受到美国重视,还得到了众多欧洲盟国的帮助,不然土耳其当局也不会悍然出兵塞浦路斯。美苏冷战结束后,土耳其的战略地位一落千丈。因为受到库尔德人问题影响,土耳其当局并没在伊拉克战争期间积极支持美国,而在塞浦路斯问题上又与希腊过不去,所以到21世纪初,土耳其已经成了一个姥姥不爱、奶奶不疼的孩子。虽然随着共和国崛起,美国重新开始重视土耳其,但是欧洲国家却没有继续容忍野蛮的突厥人后裔。
直到2040年,土耳其都是欧盟的观察员国,而不是成员国。
归根结底,就是希腊坚决反对土耳其入盟。更重要的是,希腊充分利用了塞浦路斯问题,让欧盟的其他成员国,比如一直在暗中协助土耳其的英国没有理由在正式场合中支持土耳其入盟,更不可能在欧盟公开反对希腊。
更要命的是,2004年5月1日,塞浦路斯成为了欧盟成员国。
虽然按照欧盟订下的标准,要想入盟,首先就得解决所有外部争端,但是塞浦路斯的问题属于内政,而且包括英国在内的所有欧盟国家都只承认希族的塞浦路斯政府,事实上只有土耳其承认土族的塞浦路斯政权,所以没有哪个国家有理由反对塞浦路斯入盟。在此情况下,土耳其要想加入欧盟,就得从塞浦路斯撤军。
因为塞浦路斯问题成为了阻挡土耳其入盟的主要原因,所以在一些次要问题上,比如库尔德人问题上,大部分欧盟成员国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别的不说,德国与法国多次拒绝向土耳其提供军火,理由不是土耳其出兵塞浦路斯(土耳其是塞浦路斯的担保国,在塞浦路斯有驻军权),而是土耳其当局没有解决国内民族矛盾。
总而言之,土耳其在“西化”这条道路上走得并不轻松。
与土耳其相比,希腊的处境实际上好不了多少。
毋庸置疑,希腊拥有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羡慕的历史与文化,但是现实中的希腊却是一个非常弱小、甚至落后的国家。
用一些西方评论家的话来说,希腊是一群富翁中的穷小子。
在富裕的欧洲地区,希腊确实是个非常贫困的国家。即便不用gdp衡量,希腊也算不上发达国家,因为希腊赖以维生的不是完善的工业体系,而是旅游业。说得不客气一点,进入21世纪后,半数以上的希腊人都得依靠老祖宗在几千年前留下的遗产过日子,只要游客减少2成,希腊的失业率就将突破10%。
正是如此,在21世纪初,也就是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中,希腊成为了最先倒下的欧盟国家。承重的主权债务危机不但让欧元汇率来了个高台跳水,还让希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危机。这场危机,最终导致希腊左翼政权在大选中获胜,成为欧元区第一个因为金融危机而爆发政治动荡的国家。从某种意义上讲,法德意在2010年之后加快了欧洲军事一体化与政治一体化进程,与由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引发的欧元汇率危机,特别是美国华尔街的金融集团在这场危机中扮演的主要角色,美国当局对欧洲的打压政策有着密切关系,甚至是推动欧洲走向统一的直接动力。
说直接一点,希腊的教训,让欧洲国家明白了“同志不可靠”这句话的意思。
在美国一家独大的情况下,遭到掠夺的不仅仅是第三世界国家、也不仅仅是共和国等新兴经济体,还有欧盟这样的“发达国家俱乐部”。清醒过来的欧洲国家产生了更加强烈的独立自主意识,不然法德意也不会挑起一体化进程的重担,成为推动欧洲走向统一的三架马车。
清醒过来的希腊,也不再把美国当成真正的盟友。
从21世纪10年代到30年代末,希腊当局一直在积极改善与共和国的关系。虽然在绝大部分人看来,希腊当局是想争取到这个即将超过美国,人口数量最多的发达国家的数亿潜在游客,为数以百万计的希腊人提供工作机会。事实上也确实如此,2022年共和国与欧盟达成了人民币与欧元互换协议之后,2023年,共和国就成为了希腊第一大游客来源国,当年前往希腊旅游的共和国公民超过450万人次,为希腊创造了大约200万个工作岗位,以及近2500亿欧元的旅游收入。但是希腊政府的长远打算绝对不是靠旅游立国,历史上也没有哪个强国是靠旅游业强大起来的。
对希腊来说,建立起工业体系,特别是尖端工业体系显得无比重要。
与欧盟的其他成员国、特别是最发达的几个成员国相比,希腊有一个非常令人羡慕的优势,那就是较高的生育率。毋庸置疑,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羡慕不已的巨大优势。到2040年的时候,希腊的人口已经由21世纪初的1000万增加到了3500万,而在此期间,法国人口由6000万减少到了4800万、德国人口由8200万减少到了7300万、英国人口由6000万减少到了5100万。正是如此,2030年的时候,就有大约700万希腊劳工在其他欧盟国家工作。
大量输出劳工绝对不是一个国家的长远之计。
严格说来,输出劳工只是解决社会问题的临时办法,长此以往下去的话,必然会带来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别的不说,因为劳工每年汇回上千以欧元的收入,所以希腊的物价一直居高不下。虽然这也与希腊当局以旅游业为主的发展方式有关,毕竟高希腊旅游的外国游客、特别是欧盟以外的游客都舍得花钱,但是侨汇是一项更加稳定的收入,而且是一项不会给政府带来任何税收的国家收入。过高的物价,肯定会激化社会矛盾,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国民承受更大的不公平。
长远来看,希腊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发达国家,就得在本国工业建设上下功夫。
美国肯定靠不住,欧盟的其他成员国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希腊之前,同样大量输出劳工的波兰已经吃了大亏。波兰的教训告诉希腊当局,法德意等“最发达国家”不会真心诚意的帮助落后的同盟国,只会尽量利用希腊等国的劳动力,度过人口老龄化时期,确保在欧盟的主导地位。
当然,希腊身边不是没有好的教材。
隔着地中海的埃及、以及北面的罗马尼亚都是正面教材。这两个国家都在21世纪20年代开始工业化,并且在30年代中叶建立起了相对完善的工业化体系,而且拥有了各自的优势领域,一个成为了北非与中东地区的制造业大国,另外一个则成为了东欧地区的工业生产基地。
这两个国家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把工业化寄托在了共和国身上。
正是如此,从20年代初开始,希腊当局就积极靠近共和国,多次派遣政府代表团去共和国招商引资,希望共和国当局能够积极鼓励高科技企业到希腊投资,并且以希腊为基地进军欧盟市场。
不得不承认,希腊当局很会挑时间。
当时大萧条刚刚爆发,共和国受到的影响最小,众多有实力的共和国企业正在进行战略扩张。如果能够成功登陆希腊,就能把希腊当成进军欧盟市场的桥头堡。事实上,为了避开欧盟的贸易壁垒,共和国的很多企业都借此机会到希腊开办了分公司,然后以希腊为突破口,向欧盟市场倾销产品。正是如此,在大萧条期间,欧盟才没有与美国一道与共和国打贸易战,而是利用了共和国与美国的贸易战。同样的,因为共和国企业可以利用希腊做转口贸易,杀入欧洲市场,所以1年之后,欧盟理事会就正式批准了欧元与人民币互换协议,为共和国企业进军欧洲打开了大门。
从2023年开始,去希腊的就不仅仅是共和国的游客了。
因为希腊的劳动力充足,且相对便宜,所以在欧盟连续出台了多项针对进口产品的贸易法案之后,共和国企业纷纷在希腊开设工厂,以本土生产的方式扩大市场份额,避开欧盟严厉的贸易法案。到大萧条结束的时候,共和国企业已经在希腊投资近3000亿欧元,开办了上万家企业,创造了数百万个就业岗位。到2035年的时候,在欧盟其他国家工作的希腊劳工数量缩减到了150万。也就在这一年,希腊的人均国民产值与人均可支配收入均超过了法国与意大利,正式迈入发达国家行列。
毋庸置疑,共和国的企业在希腊脱胎换骨的蜕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按照部分欧洲新闻媒体的报道,到2040年的时候,共和国企业在希腊的投资,已经占到了希腊社会总投资的40%左右,超过60%的希腊人与共和国企业有直接或间接关系,而希腊最具有影响力的50家企业中的48家由共和国企业控股或者参股,38个主要行业中的36个被共和国企业控制。
总而言之,希腊当局与共和国的密切关系超过了欧盟的其他任何成员国。
正是如此,在众多国际问题上,欧盟才表现得极端暧昧。虽然共和国当局从不承认具有影响希腊政府的能力,但是在绝大部分人看来,在半数以上的希腊选民与共和国企业有关系的情况下,希腊当局肯定会把共和国的利益放在心头。
库尔德人危机爆发后,首先行动的不是共和国当局,而是希腊当局。
当然,希腊外交部副部长以国家首脑特使身份访问北京的事情并没公开,而共和国驻希腊大使在6月27日向希腊当局递交国书的事情得到了大肆报道。
在美国新闻媒体看来,正是共和国的影响,让希腊当局迟迟不肯尽到北约盟国的义务。
更让美国当局有苦难言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美国还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硬,更不可能威胁希腊。
对紧急访问雅典的美国助理国务卿来说,让希腊当局认识到美国的重要性,在关键问题上回心转意,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特别是在欧洲国家陆续表态,不打算为土耳其流血牺牲的情况下,希腊更没有理由搭上美国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