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9-14
十月十九日,朱成贵拟定了福建省府的政务名单,除了要求配备一支六百人编制的省长护卫营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军事要求。名单递到吴绍霆这边,几乎只是过了一眼立刻签字生效,他把原来护军使署衙的卫队拨给了朱成贵,虽然卫队兵员只有四百不到,但剩下的缺员交给省长办公室另行招募。
第二天一大早,吴绍霆就在换上福建军政府新牌的护军使署衙召开了第一次军政府大会,与会代表除了福州警备司令之外,基本上全部都是政务人员。在这次会议上,吴绍霆仅仅只做了军政府政务和法度的安排,强调福建的政务工作必须与广东达成一致,同时一应旧有法规全部废除,采用广东最新法规制度。
朱成贵提出疑问,认为在闽南推行广东的体制或可一试,但若在全省贯彻执行的话必然会有难度。之前李厚基当政时,闽南和闽北仍然有隔阂,护军使的影响力仅仅局限在南部地区,在北方要么是小军阀割据,要么是地方武装自治,势力和关系错综复杂,很难一概而论。若操作不当,只怕闽北还会不承认新生的福建军政府地位。
吴绍霆知道朱成贵这段时间付出很多,好不容易才跟闽北各县谈定拥护新生军政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自然做出了不少让步。他没有责怪朱成贵,毕竟之前自己许下承诺,福建省的政务全权交给朱成贵来负责,新生军政府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全省支持是无可厚非。
“朱省长,福州军政府能直接统辖的地区有哪些?”吴绍霆问道。他最近一直留在福州安排护军使署衙向军政府过度的事宜,对这方面的情况尚且没有过问。
“福州以北基本上就很难掌控了,尤其过了南平,与浙江、江西两省交界的地方,都是比较复杂的地方。真正能听命于省府的,眼下有龙岩、同安、厦门、泉州、莆田这几个大城,或许漳州也可以算上。三明情况还不能算明朗,城区还算好,出了城区以北的几个县就管不了。”朱成贵对这些消息了如指掌,很快说了道。
“这样吧,所以新政策在可以执行的地方先执行,闽北派下通知,至于有没有效果不予理会。这方面我会另外安排,诸位只需要做好手头上的工作即可。”吴绍霆淡定的说道。
“明白了。”朱成贵点头应道。
散会之后,吴绍霆又与朱成贵交代了几句关于商务和成立福建联合银行的事情,让朱成贵先下去联系本地有头有面的财主和各大银庄的主事人,务必撮合这些人支持成立联合银行。朱成贵早就听说过广州联合银行和广西联合银行的影响力,也明白成立福建联合银行的重要性,立刻做出完成任务的承诺。
交代完毕,吴绍霆见会场上众人散去的差不多,于是又特意向朱成贵问道:“对了,这次会议不是有让你邀请马尾船政学堂主事人、造船厂总办和福州舰队司令参加吗?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到场?”
马尾船政学堂(即福建船政学堂)和造船厂都属于公务单位,在召开这次福建军政府大会之前,吴绍霆专门让朱成贵请动这两处的主管到场。会议开始之初,他还以为从马尾到福州城区要一段时间,这些人路上有所延误,没想到整个会议结束都不见人影。
朱成贵脸色尴尬,十分为难的说道:“吴将军,并非是在下疏忽,在下为了确保会议邀请准确传达,甚至都没发电报,而是直接派了下属前去通知。只是.........船政学堂两位校长和造船厂总办似乎.........似乎不太愿意配合。至于福州舰队司令杜锡圭更是直接关闭海军大本营,明显是不愿意投降。”
马尾船政学堂分为前学堂和后学堂,前者主要负责教授制造和工程技术,后者则为驾驶和航海指挥。中华民国成立之后,船政学堂两个学堂分别改为海军制造学校和海军军校。起初仍然只由昔日船政学堂总办监管两校,去年才刚刚委任两位资深海军军官分管两校。
吴绍霆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打下了福建省,却拿不下福州舰队、船政学堂还有造船厂这三处重要的机构,当真有几分得不偿失的意味。不过他没有这么容易放弃,就算杜锡圭铁石心肠,但船政学堂、造船厂吃的是地方财政,失去军政府的资助早晚只能关门,自己一定要把这两处掌握在手里。
“罢了,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就先这样吧。”他神色凝重的说道。
朱成贵退下去后,吴绍霆马上找来王长龄。
“明后两天帮我安排下,我要去一趟船政学堂和造船厂。现在船政学堂是林葆怿和许赞虞在任校长吧,造船厂谁是总办?”吴绍霆问了道。
“是方国明,天津水师学堂三期毕业。”王长龄身为福建人,对福建的情况有所了解。
“嗯,你尽快安排就是。”吴绍霆点了点头。
二十一日这天上午,吴绍霆先去马尾造船厂。厂址位于闽江码头的港湾深处,老远就能看见那巍峨恢弘的大厂房身影。不过随着马车越来越近,被誉为中国第一造船厂的船坞竟显得斑驳不堪入目,那昔日辉煌的光环再也看不到。
来到船厂大门口,只见大门松垮,苔藓都长满了大半边门面,附近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保护政府重要单位的警卫人员。
“这是什么情况?莫不是走错了。”从马车里走下来后,吴绍霆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他亲自上前推开大门,走进去之后发现大院子里好几处厂房是破旧而空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废弃的码头仓库。
随员中有一人是军政府的文员,对造船厂的情况颇有了解,这时走上前来说道:“将军大人勿怪,这里确实是马尾造船厂。咱们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北京就再也没有拨过一分钱的款项,唯一两个制造运沙船的厂房还是靠着护军使署衙维持着。这几年造船厂几乎无人问津,工人们能散的早都散了,不少人还都投去广州黄埔造船厂。去年最难过,为了度日,船厂甚至开始卖机械、卖废铁。唉!!”
吴绍霆听完这番话,顿时震惊不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怨和恨说道:“马尾造船厂,这可是马尾造船厂啊!经历了中法战争,又经历了台湾战争,甚至我中华国耻甲午海战,可谓是以一校一厂对一国之力。今日竟落败在如此地步,难怪我大中华难以雪耻,难怪我大中华不得自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就是根源!”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都变得悲愤起来。
在场众人听了这番激烈的言论,都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染,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也无可奈何,国家混乱不堪,当权者相互之间争斗不休,还有谁真正关心这个国家呢?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冷不防的传了出来:“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一个明白人了。”
所有人寻着声音望了过去,不知什么时一旁小道上竟然多了一个人影,只见这人穿着一身不旧不新的长衫,手里住着一根泛旧的拐杖,大约五十多岁的年事,不过头发和胡须已经找不到黑的颜色。老人一副颓唐之态,浑身上下透着沉重的暮气,除了深深陷下去的双眼带着少得可怜的精光之外,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半点活力。
先前那名随员认出了这老人,赶紧来到吴绍霆身边介绍道:“他就是马尾造船厂总办方国明,平日就住在这造船厂里面。”
吴绍霆看着这位弱不禁风、骨瘦如柴的老人,真担心海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把对方吹走,他步履沉重的走向前,没有向方国明行礼,反而鼓起了一口气训斥的说道:“你还有脸说等到了明白人,你若真是明白人,就不会把造船厂的机械当废铁给卖了,你若是明白人,这大好的造船厂也不会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本怀着敬畏的心来拜访你,却没想到印入眼帘的竟然是这副模样!”
在场的随员们暗暗吃惊起来,谁也没料到这位吴将军的态度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转,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方国明。
站在小道上的方国明脸色同样一变,枯瘦的身形颤动了一下,随后举起了手里的拐杖用力的在地面上戳了戳,语气激烈的说道:“我卖机械设备就是为了保住马尾造船厂这块招牌,等待有朝一日能有一个明白人带来希望。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在其位你怎知其中的难处,如果不卖机械,那就得把厂给卖了。”
吴绍霆说道:“你若真是一个有心保住造船厂的人,你就不会一直毫无建树,只懂得坐守在这几亩地里面,天天翘首以盼等待别人来解决困难。换作是我,我就是磕破了脑袋也要找来资金周转,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砸锅卖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方国明冷冷的哼了一声,痛斥的说道:“好一个年轻气盛的吴将军,要不是你们这些军阀各个野心昭然,每天打来打去弄得国家永无安宁之日,这大好的造船厂会无人问津?我这把老骨头会找不到维持的经费?我本以为你是一个明白人,没想到你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这世道变了,变了,再没有一个真正的明白人了。”
他说完,愤恨的调转头,步履蹒跚的沿着小道走回去。看着他那枯瘦无助的背影,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预示。
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又都沉在肚子里面捞不起来。
过了一阵,王长龄轻叹一声,向吴绍霆问道:“霆帅,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另外安排人再跟方国明好好谈一谈?”
吴绍霆犹豫了一下,最后坚决的说道:“罢了,方国明若是有能力的人,就算在困难也不会把造船厂搞成这样子。他算得上是前清的遗老,骨子里面陈旧之气太重,不适合再在这个位子上重用。回头安排一个虚衔,让他回家养老吧。我另外安排人接手造船厂。”
王长龄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
吴绍霆望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心中又有一些颤动,他说道:“要想重新恢复造船厂的规模,只怕要狠狠砸一笔经费过来了。不过,钱就要花在该花的地方,我一定要让马尾造船厂重新振作起来。”
他捏紧了拳头,越说越显得铿锵有力。
王长龄心里非常感动,他身为福建人自然希望故乡的事物能够发扬光大,对吴绍霆这种记挂民族、发展本土工业的决心大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