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7-12
岑春渲早就料到袁世凯不会轻易做出决定,毕竟袁世凯自己说的也有道理,战争都打到这个份上了,现在停手未免会有不甘心。不过对于他而言,既然自己能够说动袁世凯的心,这已经是一次不小的进展。
袁世凯动心,表示他对自己的决定也产生了怀疑和犹豫。
岑春渲接下来要做的,不是引导袁世凯去做出停战的决策,他很了解袁世凯独断专行的性格,对于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要从各个方面逼迫其接受一个改变。早上从总统办公室出来之后,他趁着时间尚早,又去了一趟角宾楼喝茶。
中饭时他没有回到招待所用餐,仅仅是在茶楼简单的吃了一点。
下午时北京又下了一场小雪,为前几天积累下来的雪地更添几分稳固。
岑春渲让茶楼的伙计替自己雇了一辆马车,冒着小雪动身前往京师大学堂。昨天他已经安排一名随员提前去通知京师大学堂的校长严复,递了名片留下约期,今日正是相约之后的正式拜访。
严复(1854.1.8―1921.10.27)原名宗光,字又陵,后改名复,字几道,汉族,福建侯官人,是清末很有影响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翻译家和教育家,是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
如果岑春渲在上海寓居的这段时间没有受到国民党人的游说,他也不会选择南下到广州发展,更不会打破自己既往的原则,选择站在共和民主的立场上。或许他会跟严复一样,做一个文化界的闲人,对前清依然保留着几分愚忠的念念不舍。
严复不是前清的遗老,他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心境。但是他是满清教育体制之下完整培养出来的人物,从骨子里都牵挂着清朝的文化韵味。到了民国中叶时,他还曾以自己能写得一手八股文而沾沾自喜。
岑春渲与严复在京师大学堂喝茶聊天整整一下午。严复是认识岑春渲,就算不认识他也听说过岑春渲的名声,到底两人还是有共同之处,再加上名士之间的默契,这一下午都显得很愉快。岑春渲只是尽量把自己此番北上的目的转告给严复,不过并没有直接让对方从中帮忙,只是请其对南北局势发表一下个人意见。
严复没有想那么多,他只当岑春渲认为自己是学术界的权威,所以想听听学术界对广东战争的意见,于是毫不掩饰的谈了谈自己的看法。
“复不过是喧世中一愚夫,承先师之教诲,所以只求将一身所见所学,不折不扣的传授给下一代的年轻人。若有幸得到下一代的认可,复的学问再传三传,如此方才是毕生的追求。然今日云阶到访,恰好提到国内最引瞩目的大事件,复之前也曾有深思熟虑,窃以为广东之战事南北双方各持一词,实则是各有一错。”严复修养极好,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不怒不威,俨然是一副大师似的作风。
“哦?还请教南方各自错在何处?”岑春渲认真的问道。他的年龄比严复要小七岁,这个年龄差距让他不得不仰视严复。
“南北开战所持口实,无非是广东吴将军提出广东独立,遵照孙逸仙革命之意图,反对袁大总统法统之实际,而袁大总统则顺理成章要平复南方反叛武力。看上去吴将军是忠诚的革命志士,袁大总统是专横独裁者,可深入去看,吴将军主张讨袁独立,这与蒙古亲王叛乱有什么实质差别吗?仅仅是一个名义罢了。”严复侃侃而谈的说道。
虽然岑春渲来之前已经料到严复久居北方,自然而然会偏向于北方中央政府。这几年中央政府虽然持续用兵,财政经费消耗巨大,可是袁世凯对中国教育事业从来没有拖过半分钱的拨款,无论公学还是私学,但有需要之处,教育部与财政部都会尽一切可能施以援手。
不单单袁世凯如此,几乎北洋派当政期间所有领导人,如吴佩孚、张作霖等,在战场上一副铁面彪悍的面孔,但面对教育人士时都会拿出一副卑微自矜的态度。这也是为什么军阀混战年代的学府,要比几十年后和平安定时期更能培养人才、国际地位更高的原因。
严复对北洋派的中央政府显然并没有太大的反感,他这个前清跨度而来的老书生,一直有北洋政府的关照,自然不知天下局势的细微。
不过岑春渲还是从严复的话中得到关键消息,不得不承认严复所说吴绍霆革命与蒙古叛乱在实质上异曲同工。不过外界在大体上的认识,还是以为吴绍霆的革命是为了国家,而蒙古的叛乱是真正*。严复这句话给了他一个提示,那就是吴绍霆反抗北洋政府并没有完全获得人心。
“几道兄所言极是,真正是一针见血呀。”他感叹的说道。
“诚实的说,吴将军这次倡导的革命并不是正义之举,反而让原本可以安定的国家陷入内战的困境,更严重的是,吴将军一省督军岂能违悖法统领袖?这可是大逆不道呀。所以,吴将军所谓革命已经是‘错’的。”严复振振有词的接着说道。
岑春渲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打断严复的话。
“而大总统阁下已然是法统领袖,追朔到孙逸仙讨伐大总统的原因,应是发生在上海的宋教仁先生遇刺案,这件事前因后果似与中央政府有关,单凭上海方面的片面证据,却无法说明是袁大总统暗中所为,但既然牵连到中央政府,多多少少都是有政治内幕。幸而宋先生安然无恙,不然这可真是国之哀伤。”严复又说道。
“此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岑春渲不置可否的插了一句话。
“不管大总统是否有有关系,但大总统位高权重,却偏偏容不下异议,这才导致了宋先生遇刺案的发生。大总统理应秉公执法,实事求是,并以仁义豁达的心怀处理国内敏感的政治事务。只可惜大总统出身武夫,难免不会有武夫冲动的一面。这恰恰是大总统之错所在。”严复不疾不徐的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表情不卑不喜,不以自己的观点感到信服,也不为自己的观点感到不确。
岑春渲听完了严复的话,心中暗暗叹息:果然还是读书人之见,说来说去都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他早有预料,自然不会对严复的话感到失望,淡然沉吟一声之后说道:“几道兄所言果然让人耳目一新,以几道兄在学界的声威,这番言论足以表率典范了。”
严复轻笑道:“不过是书生之谈,诚实的说,复对国家政治不甚上心,不过国家一统、天下太平的理想还是与常人一般。广东的战事打到现在也有半年之久,何苦还要让黎明百姓继续遭这个罪呢?”
岑春渲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跟严复谈了这么久,这句话总算是自己想要听的,他赞叹道:“几道有这样置身事外、心系事内的态度,真正是做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
严复笑道:“云阶兄言笑了。复只是了解自己,既然自己无能无力关心的事,也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了。”
岑春渲又说道:“在下倒是有一件事欲求几道兄施以援手。当然,这件事也绝不会难为几道兄,只希望几道兄能将今日你我所谈做成文章,择日刊发在报刊上。毕竟和平是咱们中国目前最为迫切之事,哪怕抛开所有政治影响,和平只不过是一个中国人发自内心的愿望罢了,还请几道兄答应。”
严复对政治没有任何敏感和经验,他自然不知道岑春渲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当是岑春渲想要利用自己的名声来呼吁和平。他是尊重中央政府的地位,同时也很同情南方革命阵营,所以谋求和平统一的想法是真实发自内心。当即,他只作了片刻犹豫,遂点头说道:“云阶兄也是为和平而长途跋涉北上,既然如此,复没有理由推辞,今明两天稍作整理,便应了云阶兄的心愿,发到报纸上聊作呼吁。”
岑春渲感激不已,连连说道:“多谢几道兄体谅之心,在下必当记下这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