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月湖湖中凉亭,有两人在凉风中对弈……
西门修长两指间掐着一粒黑子,轻松潇洒放进棋盘里,长袖一收,露齿而笑:“小霜霜,总算赢了你一回。”
他对面的女子,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即红。
她似是心不在焉,将指间的白子轻轻放进棋罐里,说道:“是墨玄哥哥棋艺精湛,绛霜甘拜下风。”
“小霜霜越来越谦虚了。”西门笑得乐不可支,扭头瞧瞧了湖边的回廊,打趣道:“这人怎么还没回府呢,千蓉你瞅瞅去,别把某人急坏了。”
“墨玄哥哥!”绛霜娇嗔一声,双颊微赧,却装作无事将黑白两色子捡进棋罐里,清脆道:“莫再拿绛霜玩笑,绛霜只是些微恍神,想让让墨玄哥哥。”
“噢,是吗?”西门挑眉魅笑,捋了捋宽大的广袖,帮她将黑白两子捡进罐子里,重新开棋:“那得再战三局才成,墨玄哥哥要一雪前耻,打败小霜霜,小霜霜不准再这样故意放水。”
“没问题,绛霜绝不再让。”绛霜唇角带笑,终是将心思收了,认认真真与西门对弈起来。
半顷,千蓉急匆匆跑过来,说是王爷与王妃娘娘回府了,正在王府门口。
绛霜将白子放了,站起身来:“胤轩回来了?那我们快去前殿。”再揽了揽发鬓,抚抚裙子上的褶皱,急匆匆走出凉亭。
“还说不是望眼欲穿呢。”西门笑笑,站起身慢悠悠跟在后面。
等到了前殿,绛霜只是站在殿前,静静等着连胤轩从马车里走出来。她朝那高大的身影轻轻唤了声:“胤轩。”
连胤轩正朝她走过来,已脱了昨夜的那身戎装,穿着合体华贵的珊瑚色锦袍,脚踩软靴,器宇轩昂中不乏玉树临风。
他先是对旁边的两个小婢道:“将景王妃掺到房里去,她受了点伤,给她请个大夫。”
“胤轩,昨日你和姐姐在一起?”绛霜立即问了,瞧见映雪正被丫鬟从马车里掺出来,穿着连胤轩的氅衣,缓缓走下马车的台阶。
映雪一脸苍白,静静瞧了这边一眼,让两个丫鬟掺着往房里去了。
绛霜又道:“姐姐的伤,重吗?”
“还好。”胤轩淡淡答了绛霜的话,接过家奴端过来的凉茶,轻啜一口,望着从后面慢悠悠走出来的西门,“你还没走?”
“胤轩,是我拉着墨玄哥哥陪我对弈的,最近闲得慌,坐着闷,便死活把墨玄哥哥留下了。”绛霜忙亲密挽了连胤轩健实的臂膀,笑道:“再说墨玄哥哥好久才来王府一趟,胤轩你何苦这样说。”
“还是小霜霜识大体。”西门不在意的笑笑,朝前踱了两步,望着这个一见到他就面冷的男人:“西门过几日就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何时再相见,你就让西门多死皮赖脸呆在王府几日,顺便把你和小霜霜的喜酒喝了,这样走的也没遗憾……”
“要走现在就滚!”连胤轩面色更沉,一把将连绛霜霸道的搂在怀里,冷冷盯着西门:“少打绛霜的主意,绛霜是本王的女人,你最好离她远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胤轩你一日不给她名分,西门一日就有机会,小霜霜,你说对不对?”西门笑得乐不可支,故意朝绛霜暧昧的眨眨眼睛,俊脸贴过来,“小霜霜你不如跟了墨玄哥哥吧,墨玄哥哥虽比不上这冰块俊俏挺拔,却也算看得过去,而且墨玄哥哥至今孑然一身,没有正室,没有小妾,没有风流债……”
“滚!”某人的吼声掀了屋顶。
西门这才收敛些,用竹笛挡了连胤轩气极打过来的那一掌,连连后退三步,却依旧痞痞的笑:“西门去瞧瞧受伤的景王妃,你们继续恩爱哈,当西门什么也没说过。”
“本王的王妃是你想瞧就瞧的?”连胤轩却怒眸微眯,身形快速移动,挡住了西门去东漓的路。连绛霜小碎步跟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袂:“胤轩,不如我们陪墨玄哥哥一块去探望姐姐吧,绛霜刚才见得姐姐脸色苍白,怕是伤得不轻。”
连胤轩瞧她一眼,没说话。
西门被挡在这个霸道的男人面前,突然觉得逗弄这个冰块男很好玩,遂吊儿郎当道:“与小霜霜对弈不准,探望小雪雪也不行,那胤轩你到底要哪个?你不会霜雪全收吧,那可不得了了……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两只母老虎关在一只笼子里,为争雄虎,不咬死对方才怪。不如西门帮胤轩你收一个,省心省事,如何?”
“墨玄哥哥,谁是母老虎来着?!”绛霜对这个比方非常不满,柳眉一竖,拉了西门的袖子将他往后院推:“墨玄哥哥莫在这说胡话,小心绛霜以后不再理会你。”
西门撇撇嘴,瞧着一脸阴沉却没再发怒的连胤轩:“墨玄哥哥的嘴一直爱瞎掰,公的能说成母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而且平日喜欢用些‘虎啊鼠啊’什么的词打比方,如果小霜霜真的为这比方不理墨玄哥哥了,那墨玄哥哥出家去。”
“噗嗤!”绛霜掩嘴娇笑,直道:“墨玄哥哥要出家,也得要主持接受才行,墨玄哥哥还未娶妻纳妾,断得了七情六欲么?莫再在这耍贫嘴,胤轩要当真了。”
连胤轩的心头确实有股压不住的情绪在躁动,他深知西门的脾性,就如西门也将他看得透彻一般,西门以前也爱在他和绛霜间开些玩笑,耍耍嘴皮子,也不会太过火。他怒归怒,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就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过完招再去饮酒,喝得酒醉酩酊,重温在岷山上的时光。
只是,他刚才不该泄露了心头的某种情绪。
他有些微恼:“若你真心探望,本王便随你去看她,她现在毕竟是本王的王妃,德容言工还是要的。”
“那王爷请。”西门无所谓笑笑,没再打趣他,开始叫他“王爷”。这个冰块男,明明是自己想去探望。
连胤轩唇线一抿,瞧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拂袖走在前面。
东漓这边,水媚带了大夫和提箱的药童刚走出偏居,正送大夫出门。一个粉衣女子坐在榻边,正为趴在榻上的女子脱去水色纱衣和玫瑰色肚兜,而后取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一些透明膏体细细抹在伤口处:“小姐,疼吗?”
映雪摇摇头:“不疼。”螓首微侧枕间,瞧到弟弟沥安正搬了个圆凳放到窗子前,小屁股一撅,熟练爬上了凳子。
“沥安,下来!”这么高摔下来可怎么办?地板上虽铺了地毯,却也是坚硬的,磕磕碰碰一番,总是不好。
小沥安不听她的话,小手抓住窗棂子,在凳子上蹦蹦跳跳:“芷玉,快过来,那棵大树上挂了好多彩带,上面还有鸟雀……”
芷玉忙把小药瓶搁了,跑过来将他抱下来,并将窗子关上。
这时送完大夫的水媚回来了,一撩竹帘子,急道:“王妃娘娘,王爷往这边过来了,带着绛霜小姐和西门公子。”
芷玉正把沥安抱过来,吃了一惊:“王爷过来了?怎么这么快,水媚姐姐,王爷他……”
“芷玉姐姐急什么,有王妃娘娘在,王爷不会吃了你的。”水媚巧笑倩兮,瞧瞧主子白嫩玉肤上的班驳吻痕,走过来:“景王妃。”
“给我将衣裳穿上吧。”映雪对王爷的到来并没怎么吃惊,微微侧了个身,将薄被拉上,眉心却明显是不安的。
“奴婢先给您将绷带系上,仔细感染了。”水媚取了干净绷带为主子缠上,笑道:“王爷真关心王妃娘娘,刚回府便让人给娘娘请了大夫,现在又马不停蹄过来探望……”
“多嘴。”映雪秀眉微蹙。
水媚吐吐舌,闷声笑,给主子穿回玫瑰红肚兜和水色纱衣。
刚穿戴完整,连胤轩便进来了,身后跟着紫衣绛霜和她的婢女千蓉,西门则留在外屋,听候方便与否。
芷玉早在外屋的丫鬟欠身请安时见到了连胤轩,心头一紧,把沥安的小手抓得紧紧的。传说中的轩王爷俊美绝伦,气宇轩昂,却冷心无情,待自家小姐并不好。
她偷偷瞧了走进门帘来的高大男子一眼,便将眼皮耷下了,随着水媚喊了声“王爷”。
连胤轩甫进门,视线便粘在映雪身上,在她身上绕了圈,冷冷瞧着旁边的一大一小,薄唇轻吐:“谁带他们进王府的?”
“是小王爷。”水媚垂首应答,声若蚊嘤。
映雪知这个男人是见过芷玉的,欠了欠身:“昨日温祺在去城隍庙的路上遇到了芷玉,便顺便帮臣妾将他们带回了府,前些日子沥安染了病,臣妾怕他传染,遂嘱咐芷玉在外面照看着,这次芷玉是来看看臣妾。”
连胤轩盯着她,眸光微冷:“王妃这次可要确实仔细了,本王可不允第二个黄怡香出现在王府!”
“是的,王爷。”映雪本想冷冷反驳他,后想起黄怡香的事,便忍住了,低眉顺眼。虽然她不曾知晓师父的计谋,不知道楚幕连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可这黄怡香确实是在她的默许了做了芷玉,打算偷王府里的白玉珠。
而他,非但不追究,反倒放了黄怡香。这个男人会如此慷慨吗?她从来没见识过,只怕是有了他自己的谋策。
所以,她不感激他的宽容。
他的视线还不肯放开她,墨眸渐渐深邃,深沉踞傲:“其实你想说的是‘王爷明明一切知晓,又何必问我’,对吗?呵,王妃的低眉顺眼总是让本王反感至极,本王只是在提醒你,同一种把戏不可玩两次,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映雪抬眼看他,声线平稳:“如果王爷不应允芷玉入府,臣妾现在就将他们送走,其实这次芷玉只是来看望臣妾。”
恰巧这时,沥安见绛霜腰带上挂着的那串玉珠子好看,一把挣脱芷玉的手跑过来,就要抓下。绛霜身后的千蓉见状,出声厉呵:“小鬼,不准随便抓小姐身上的玉坠子,这是王爷亲自为小姐挑选定做的,整个卞州城只有这一条珠绥……”
由于护主心切,拉开沥安的时候力道不当,不小心将小家伙摔倒在地,立即引来嚎啕大哭。
芷玉想也不想,跑上来抱起沥安,立即柳眉倒竖呵斥千蓉:“不准欺负小少爷,一条玉珠子而已,何苦动手欺负一个小孩童!少爷别哭……”
千蓉道:“这是王爷送给小姐的珠绥,并不是一条随便的玉珠子,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芷玉心头一急,瞪向默不作声的绛霜,脆道:“小少爷怎么说也是小姐的胞弟,难道连条珠绥也比不上么?再说少爷只是六岁孩童,连那珠绥的边都没挨到,你们竟然将他推倒在地,孩童不懂分寸,难道你们做大人的也不懂么?”
“芷玉!”映雪厉声唤了芷玉一声,脸色微沉。
芷玉抱着小少爷走过来,还在说:“小姐,明明是她们欺人太甚。”
映雪眉心拧得更紧。
绛霜的丫头千蓉被主子瞪了眼,低着头嚅嗫:“奴婢并没有推他,是他没站稳。”
“姐姐。”绛霜不得不拉了婢女的手走过来赔罪:“都怪妹妹没有管教好小婢,让她冲动了。还请姐姐看在千蓉护主心切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过失,妹妹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又看向抽噎的沥安,道:“既然小少爷喜欢玉珠子,那我赶明儿个给送几条来,只是这一条是万万不能送的,这是王爷给绛霜的订情信物,还请姐姐谅解。”
映雪眉梢微挑,瞧了冷眼旁观的男人一眼,道:“不必劳烦妹妹送玉珠子了,姐姐这里不缺,芷玉,给三小姐赔罪,是沥安冒犯在先,他不懂事你也该懂事的。”
芷玉眉头一蹙,不肯。
“芷玉!”映雪的脸上有了丝丝怒意。
一直冷眼相观的男人却在这时出了声:“好一个忠心护主,命比草贱,却胆比天大!这个小婢,本王决定将她收入王府了!”
映雪立即脸色大变:“王爷,芷玉性子莽撞,顶撞主子,没有资格收入王府!而且现在有水媚服侍臣妾,不缺丫鬟。”
“小姐?”不止芷玉被吓了,旁边的绛霜和千蓉也吃惊不小。
“本王说有资格就有资格。”连胤轩冷冷瞧着她,俯身轻笑:“既然王妃不缺丫鬟,本王便将她打发到别的地方。”
“小姐?”芷玉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爷,芷玉没说要自愿入王府,所以你没有权力将她收府。”映雪的眸子愈加的冷,水袖中的纤掌紧紧捏着,渗了汗珠。
“小姐,芷玉愿意入王府服侍你。”
“芷玉!”映雪水眸中眸光一闪,来不及制止她,痛苦道:“傻瓜。”
芷玉瞧到了她眸中的挣扎与痛苦,牙一咬,道:“芷玉是自愿入王府服侍小姐,小姐在哪,芷玉便到哪。”
映雪掩下浓密的睫扇,红唇轻启:“芷玉入府,只能服侍臣妾。”
“没问题。”连胤轩答得爽快,却加上一句:“但是这个小少爷本王会另外安排人照顾。”
“不行!”她全身紧绷。
“这可由不得你安排。”他眸中如星辰闪耀,灼亮:“王妃大病未愈,不能操劳,本王会找个细心体贴的人照顾这个小少爷,让他养尊处优,衣食无缺。”
“芷玉可以照顾小少爷,小少爷认生,离开了芷玉他会哭的。”
连胤轩没将芷玉这话听入耳,瞧了那在外屋丫鬟堆里逗闹的西门一眼,吩咐水媚:“去让西门进来吧,就说王妃方便了。”
“是。”水媚轻轻撩了帘子领命而去,半刻又转回来了:“王爷,西门公子说不进来了,让奴婢向景王妃代安。”
“他哪去了?”连胤轩皱眉。
“奴婢不知,一眨眼的功夫,西门公子便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外屋笑闹的。”
“这家伙。”连胤轩腮帮子紧咬,拂袖往外走:“好生侍侯着王妃,本王呆会遣人来接苏沥安。”冷冷扔下这句,大步一迈,瞬息带着连绛霜离去了。
“傻瓜。”映雪轻轻靠在床柱子上,眉头浅蹙,双眸无神望着帘子外,身心俱乏。芷玉瞧着她忧伤的神色,蹲在她身前握着她柔软的手:“小姐,芷玉是不是连累你了?”
映雪心疼的摸摸她发黄瘦削的脸蛋,陡然将她的螓首轻轻揽在怀里,没有说任何的话。
水媚在旁边看着,亦沉浸在那份感伤里。
飞来的横祸,没有大病初愈,不等伤口结痂,映雪便在翌日带芷玉出了府。当然不是逃,只是换了身男儿装,用碎银买了些馒头和米菜送到了荒野的那间破庙。
阿青的溃烂情况好转了些,能喝水进稀软食物,能睁眼了。阿墚则危险些,不曾想那日他不肯伸胳膊给她察看,竟是因为他体肤被喂了毒。也就是有人在他身上割破口子,而后将他浸在药水里泡,直到活活将人药死,而后成为活死人。
这比中蠕虫还可怕。
他是捅破药罐子逃出来的,黑漆漆的夜,他连滚带爬捡回了一条命,却只记得那个关他们的地方是个地牢。
这也是他们人心惶惶的理由,最近夜里不大安宁,那群神秘人专向他们这些夜宿街头的乞丐下手,而且专找年轻男子。
据他说,他们周围的年轻乞丐失踪了不少。而官府也不会管乞丐的事,少一个灾民,他们安稳一分。
映雪边静静听着阿墚叙说,边有条不紊给阿青换身上的草药,这些捣成烂泥的草药是用来敷的,对杀蠕虫很有效果。
芷玉则在旁边默默捣草药,额头上全是汗珠。听到阿墚的经历,轻轻“啊”了一声,非常吃惊。
“听说前儿个夜里,淮州城内遗失了大量粮草和兵器,那从京城来的丞相正急得跳脚呢。”阿墚蹲在火堆旁烤着野鸡,又道:“如果可以,我还真想从戎,带着阿青,阿诚……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守卫我们的家乡。”
“你想从戎?”映雪抬起满含心思的眼睛,陡然想起齐康。这几个男子,不正是同样的年纪么。
“恩。”戚墚坚定的点头,望着草堆上的双胞胎弟弟:“等到阿青醒过来,我们兄弟俩便去从军,投靠北冀门也可以,总比做乞丐好。”
旁边的芷玉听得此话,眉儿一弯,嘁道:“在从军前你也该先擦亮眼睛,投靠现在的皇帝,你等于自寻死路,去做山贼还有出息些。”
“小公子哥,你胆子可真大!”戚墚惊讶,认真起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定是要被全家抄斩的,反谁也不能反当今圣上。”
“呵呵。”芷玉讽刺一笑,说得越大声:“皇帝老子金口玉言,我们不说话闷声做哑巴,同样也要被全家抄斩,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是罪臣之后?”戚墚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这一喊,旁边的其他乞丐全瞧过来了。
“芷玉,不要胡乱说话!”映雪沉下脸。
芷玉才察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呵呵”干笑两声,自圆其说道:“我哪里说过这句话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六年前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冷家,那冷统领还是驸马爷呢,不同样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她这样一说,映雪的脸更黑了,啐道:“闭嘴,你说多错多,越描越黑!”
“哦。”芷玉这才乖乖的委屈闭了嘴。
戚墚却道:“其实公子这番话也说的没错,新帝登基这几年来,我们穷苦老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直至今日,我们被迫背井离乡,却依旧没有活路。如果不选择一个圣明的君主,我们这辈子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芷玉又插嘴道:“这个天下没有圣明君主,你别做梦了。”
映雪却没有恼她,只是瞧着门外,沉进了自己的心思里。陡然道:“你们去投靠景亲王府的三王爷,也许他能帮你们寻一条活路。”
“小……萧表哥?”芷玉被吓了,小姐脑壳坏掉了吗,怎么迸出这句话来。那个野蛮王爷有什么好,他现在还掠走小少爷做人质呢,而且还有其他数也数不清的恶行。
映雪依旧望着门外,眉心微拧:“也许他不是个好夫君,却能是个好君主,这天下,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此话一出,四周都安静下来,只闻得人浅浅的呼吸。
半晌,戚墚又道:“萧公子,能否请你再帮我看看几个朋友?他们似乎也感染了这蠕虫,身上四处腐烂。”
“快带我去。”
卞州城西北两条大街的隐蔽小巷子里,蜷曲了不少乞丐。
站在巷子口,芷玉拉着映雪不让她进去:“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吗?说不定里面又埋伏了北冀的人。”
映雪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十几个缩在破草席底下的蜷曲身影,脑海里陡然闪现烟暮山山脚的小山村,她远嫁卞州的时候,那几个村子的人还在为瘟疫苦苦挣扎。不知今日,他们是挣脱了瘟疫的折磨,还是丧生在一把大火中?
“他们是我的老乡,并不是北冀的人。”戚墚在旁边急着解释,自己已走进巷子里,掀开他们身上的破草席。
迎面阵阵脓臭,症状与阿青的一样。
芷玉皱眉,掩鼻,眸里却有同情。
再走了几条暗黑深巷,依旧有这样的乞丐。
“病情似乎传染得很快,东南大街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没有发现。”
“我们得去客栈酒楼后看看。”
转头,却有个布衣男子站在巷子口。长身玉立,墨发披肩,一身米色布衣合体淡泊,沉静的眸静静瞧着她,不惊不喜,明明是个不求名利的模样。
她瞧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没有了那副大胡子,却有双让她永生难忘的眼睛。
她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这个人,在这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师父?!”芷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沉寂。
男人走进来,依旧望着映雪:“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曾经拯救过她的声音开始如此陌生!
楚幕连面容沉定,瞧了她身后一眼,陡然长臂一揽,抱起她飞檐走壁。
瞬息,两人落在一荒郊的义庄门前,老鸦凄啼,白色纸钱满地。
楚幕连放开她的腰,静静往义庄里走,软靴上连块泥都没沾,如他的人般,干净得飘渺。
她跟着他走进了义庄,红衣哑奴等在里面,满屋的棺材和白纸,哑奴的那身红,非常刺眼。
这才发现哑奴手上抱了个骨灰盒,轻轻捧放在她身边的棺材上,拜了拜。
“凉秋九月我会带你走,你在此之前不要杀连胤轩。”楚幕连的声音,不冰冷,却没有温度。
“你让我放弃爹爹的命?”她非常抵触楚幕连现在的模样,这是楚幕连吗?没有了面具,便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楚幕连转过身来看她,俊脸温文,眸子深致:“他并不是你的亲爹爹。”
“可是他养育了我十六年!”她后退一步,心在颤抖:“明日就是最后期限,爹爹的命捏在我手里,沥安的命也捏在我手里,还有连胤轩的命!其实煞气之说都是骗人的,我的煞气根本不能克制连胤轩,你们要的,还是让我在他胸腔上插上一刀!”
“要取他性命的人根本不是我,我要的,是其他东西。”楚幕连轻嘁,眉头都未皱一下。
“那颗白玉珠?”她冷起来。
楚幕连瞧着她,深致的眸里闪过一抹她熟悉的光芒,瞬息敛去,道:“不全是。”
她又退了一步,背部抵在棺木上,“你故意将我引去见那左丞相,不就是为了逼我杀连胤轩吗?除了连胤轩的命和那颗白玉珠,你还想要什么?”
话落,有人从身后拉她的衣袖,以及“咿咿呀呀”的声音。哑奴着急拉扯着她的袖子,嘴里只能哼,不能发出声音。
哑奴在向她解释,但是她听不懂,只知道那双泛着淡紫色的眸子很急。
“哑奴,安静!”楚幕连呵斥她。
哑奴这才放开映雪静静退到一边,一双大眼依旧望着她。
“那些乞丐的事你不要管,也不必管苏渤海的事,我会在凉秋九月来接你,记住我说的话。”楚幕连又道,声调平稳,不急不缓。
“去哪里?”映雪笑,很冷。
楚幕连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去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
“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她笑出眼泪来了,倔强的昂着下巴:“师父告诉我,我现在就应该呆在那个鸟笼吗?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带我走?如果两年前你带我去了那个该去的地方,是不是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楚幕连不再吭声,深深瞧了她一眼,陡然转过身子:“这是你的命!”
“绷!”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她冷道:“我不会认命!”泪珠子止不住了,不断滚落,沾满了衣衫。
楚幕连的背影僵了一下:“我凉秋九月会来接你,你一定要在。连胤轩眼疾的药引是你的血,在九月前不要取他性命,我会尽量救苏渤海,一定要等着我。还有,不要插手任何事!”
话落,他已走出去了,衣袂飘飘,不沾一粒尘埃,留给她的,永远是一个背影。而红衣哑奴最后瞧她一眼,衣袂翻动,也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