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清兵举着火把,在威风凛凛的提督大人带领下渐渐逼近。
分离再次纷至沓来。
黄飞鸿知道,纳兰元述既然已经做到这个程度,那么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让十三姨换上了男装,亲手为她系上扣子,让她去通知孙先生快点走!
临走之前,十三姨握住了黄飞鸿的双手:“飞鸿,我知道你一直当我是长辈,可是我却当你是我心里的男人,如果这次失散了,你一定要找我!”
黄飞鸿一时间顿住了,好在外面的动静让他们的告别到此为止。
即将离开,即将别离,陆浩东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学生们,他走过去在孩子们的面前蹲下,他说:“你们一定要熬过今天晚上,这样你们这一代就可以看到明日的朝阳,你们懂吗?”
孩子们懵懂地点头。
他们真的懂吗?
这一幕看的影院内一片沉寂,也许终有一天,他们会懂的,会真正明白先生教给他们和留给他们的是什么!
只是先生将不在身边,从此他们要独自去直面未知的前路。
此时此刻,许多观众都莫名地有股悲凉油然而生——这是给孩子们的嘱托,更有种也是在对他自己说的双关意味:“下一代可以沐浴着明日的朝阳,不再行走在愚昧的黑夜”,不正是逸仙与他共同的希望,和为之而努力奋斗的理想?而每每想到自己如果不能亲自完成这一场变革,须留待后来者时,他与逸仙对孩子们唯一的担心和期盼亦只能是“无论如何都要捱过黑夜!”
黄飞鸿让梁宽假扮陆先生引开追兵,再找机会到咸虾栏把名册拿回来。
临走前,陆浩东将其中一只怀表,给了梁宽,叮嘱他一定要带着名册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码头——阿宽点着头,但是陆浩东根本不知道,阿宽根本看不懂手表上的时间。
听到纳兰元述的声音,黄飞鸿他们都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立刻开始行动,临走的时候,黄飞鸿突然喊了十三姨的名字:“少筠!”
十三姨闻言顿时心喜:“你叫我名字啊!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这一声“少筠”其实也代表着黄飞鸿开始不把她当成自己的长辈,而是女人!
十三姨离开了!
黄飞鸿要留下来拖住纳兰元述,让梁宽先走。
梁宽随后逃了出去,孩子们懂事地跟在其后,奔得踉踉跄跄地,拥到侧廊前,纷乱的清脆童声大声地唤着:陆先生。引得清兵连忙去追。
这边陆浩东随在黄飞鸿身后,背着药箱和包袱,以白布遮脸,迎向提督一行。黄飞鸿镇静地三言两语应付过提督的盘问,两人在清兵的夹道下越众而过。
他本低着头,举着手作唯喏行礼状的他终是放不下心,一面走着,一面在清兵的环伺下悄悄回过头去,凝视他的孩子们,良久。熊熊火光下,他的双眸闪闪发亮,那里面满溢着不舍和担心——好不容易终于转身,却马上又再回头,就这样他一直望着他们。
这一幕让人忍不住想起了此前他孤身一人在闹市寻找失散了的孩子们的身影,走了出去——在走廊那头,孩子们静静地挤在一块,仿佛也终于明白先生要走了,也许更预感到再也见不到先生了,一双双乳慕的眼睛紧紧跟着他的身影,望着他,小嘴扁着,眼里很快包着眼泪,却又明白决不能哭出来,于是拼命忍着,无声地送别他。
他们终是忍住了泪,保护了自己的先生,但他们纯真无辜的面庞和尊无法言喻的眼神,让许多观众刚刚止住的眼泪却在这短短的一瞬,再度一涌而出,更加滂沱!
这就是孩子们,孩子们纯真的面孔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每个还有一点良知的人,愿意为了保护他们赴汤蹈火。
由于是以消灭白莲教为由离开领事馆,提督大人派兵护送,二人不得不到白莲教总坛走一遭,并盘算着从此逃走。
黄飞鸿更是一出门就大声地喊着:“白莲教徒,我要加入白莲教!”
“朝天观下一炷香,白莲圣名天下响!”伴随着白莲教的圣母的声音,他们来到了朝天观。
陆浩东有些担心地说:“前面风险莫测!”
“来之,安之!”黄飞鸿却淡然地道。
陆浩东点头:“逆水行舟回头难,那就一起闯吧!”
说完毅然跟上了黄飞鸿的脚步,哪怕明知道,白莲教总坛危险万分!
在充满仪式感的入会仪式上,在白莲教徒一番装神弄鬼后,黄飞鸿本想配合着演好这出戏,可是结果白莲教的人却想要趁机杀黄飞鸿,被陆浩东及时提醒,黄飞鸿大闹起了总坛。
黄飞鸿在这一刻尽显一代宗师本色。
他一人独对白莲教众人,却风轻云淡,一脚踢飞白莲教的堂主,所谓的神功附体,在黄飞鸿的一脚之下,却是被踢地吐了血。
黄飞鸿面不改色,反而还轻松地笑着说:“久闻教主九宫真人威名,可惜无缘一见,我黄飞鸿不能轻率入教,我要见你们教主!”说到最后,黄飞鸿也是脸色一厉!
“大胆,大教主的真容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可以说这一场戏应该是整部电影最为畅快的一场戏。
黄飞鸿在白莲教总坛,在白莲教的地盘,面对着白莲教的人多势众,却丝毫不惧,反而还当场说出了电影里面最“装逼”,最“帅”的一句话:“不见?就打到他出来为止!”
黄飞鸿一把踢飞刀,然后拿过雨伞,先行出手。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纯粹为了装13,而是想借着混乱让陆浩东逃走!
所谓的神功附体在黄飞鸿面前,都是臭鱼烂虾,而另外一边,本可以逃离的陆浩东,却终于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与黄飞鸿共同进退,虽然他只不过是一个并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接下来一长段连场打斗,全是黄师傅大展神威,黄飞鸿跳上神坛上面,把各种摆设祭品,装神弄鬼的东西全部砸烂。
打二十个?不,黄师傅,这一次是有多少来多少!
同时他也真正的打出了火气,开始见了血!
白莲教徒虽然人多势众,凭借的也不过是被愚弄的所谓“神功附体”才给了他们勇气,可是此时此刻,在黄飞鸿面前,他们被打的连“神功附体”的话都说不全,那一层遮罩被拆穿,勇气自然也不复存在。
血溅的黄飞鸿的脸上,甚至他连雨伞都打的只剩下一个伞柄。
这个时候,白莲教的人仿佛又找回了信心:“我们的神功把他的雨伞打掉了!”
这句话听着有些搞笑,可是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一个悲哀。
黄飞鸿失去了武器,白莲教徒又似乎不怕死地想要一拥而上,陆浩东担心黄飞鸿,跳了出来站在黄飞鸿的身边,用枪指着白莲教徒。
“你们住手,不然我就开枪!”
白莲教徒纷纷后退。
虽然他手里有枪,但是杀戮和消灭从不是他的目的,拯救才是——他要拯救的不只是自己,而是他亲爱的国家和民族,这些疯狂痴迷的教徒(民众)正是他意欲拯救的国家和民族的一部份。
他们不该是他的敌人,不该是他拔枪相向的对象。
然而当他拔枪挺身上前帮助被围困的黄飞鸿时,面对的正是这样的人们。
这时的他是如此地无力。
他叫道:你们看清楚吧,这个泥菩萨是不能保佑你们的,不要再迷信了!
可是却被“妖言惑众”之声淹没!
他手里拿着枪,可是心里却无比的迷茫,因为他的话,在这群人面前,却显得是那样的无力。
那一刻从来温雅,总是“哀其不幸”的他第一次变得“怒其不争”了!
教徒们会怕他手里的枪,可是当一个清脆的稚嫩的声音说:“你们全都让开!”
那个白莲教的圣母,那个本应该在学校里面读书的年纪的女孩。
他面对着的,眼前这个和他教的那些孩子们一般年纪,本该一起读着书,并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光明和希望,现在却坚信自己被大神和真人保护着的小小女童,还有她那坚定、甚至勇敢的敌视目光——这目光里有的是另一种力量,一种让他没法愤怒,只能悲哀的力量。
“小孩,你会没命的,快走开!”他真的无法向着这样一个孩子去开枪,他极力的想要让她走开。
可是愚昧与迷信便以这样强悍的执着,浑不怕死地立在他的面前,并无畏地一步步逼近——在人们狂热激昂的脸上,他再找不到一点人性和清醒。
就在这片纷乱中,他错手打中了孩子。
神功附体的孩子倒下了,他失声地叫了起来:“我好像打中了那个小孩!”
黄师傅保护着他,叫道:“这个时候,莫理那么多!”
可是此时此刻的陆浩东却不明白,因为对他,这才是他唯一关心和在乎的,并胜过自己的生命。
面对着不断涌上来、歇斯底里的民众,他呆了:“你看看那群人,为了个泥公仔,连命都不要了!”
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但更多的时候是:民不畏死,如何以真理救(唤醒)之?
黄飞鸿喊着:“浩东兄,快走啊!”
可是陆浩东却回了一句:“如果我们个个都是这样,怎么还有得救呢?”此时此刻他的声音也不复之前,变得绵软的声音满是悲戚:“能走得哪里去?没得走了!”说到最末一句,他微偏着头,反复喃喃,声音愈加低沉。
那一刻的他失神地跌坐在神像前,第一次没有了一直的从容和坚强。
这个时候镜头在神像和那群疯狂的教徒来回切换。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这样的眼神让陆浩东迷茫了,他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信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拯救这些人!
他一直没有落泪,这才是真正痛彻心扉的悲伤,让人可以感到在他心底,某处碎掉了,或许死去了。
他就这样,看着众人癫狂的脸包围上来。
就在此时,黄飞鸿情急下佯作大神上身,跳上神坛,一场念打,果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反镇得一干教徒不晓得该如何,这场对“权威”的挑战终于逼得所谓的九宫真人现了身。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面对着这群已经癫狂的人,你只能用更癫狂来打败他们。
黄飞鸿终于迎来了和白莲教的BOSS九宫真人,自然少不了一场对决。
一顿打斗,本来还逼格无双的九宫真人,在残破的堆叠的桌子上,努力地,蹩脚地想要保持平衡,
这场打斗可以说热闹非常,精彩无比,最终黄飞鸿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行的佛山无影脚,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我不是什么真武大帝,我是黄飞鸿,真神假神都分不清,哼!”
而就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在僻静的角落,那个重伤的小女孩为了活下来,正努力挣扎着在地上寸寸地爬行着如同此时此刻,彼时彼刻的这个国家的未来正如她这样,如此地弱小无知,并在被伤害后遗忘在一旁。
但是陆浩东怎么可能忘记?
这个之前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完全击垮了时,或许是受黄飞鸿置诸死地而拼死一搏所激吧,在这时缓缓站起身来,神情复又变得坚定,挺立在神坛前,直视着众人,仿佛刚才从他身上消失的力量好像又回来了。从这一刻起,他将直面前面所有的黑暗!
他终救不了她,亦正如他救不了每一个孩子。
火光下那个书生儒雅的面庞上,再一次地现出愤怒的神情,他的双眸,那一刻竟充满了杀气,他抓起枪冲向那位号称保天下太平的九宫真人,枪旁是孩子摊开着的带血的小手!
是的,这个以救国救人为理想的男人竟终于去杀人。
当枪打不伤那位真人时,他也愕然了,但接下来真人身上落出来的铁板昭显了一切——真相原是这样简单,愚民竟是如此容易。
但醒悟并没有随真相到来,有的只是教徒们“神功梦”的破灭和被神遗弃的无措,有的只是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和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
而他望着这一幕,面容坚定,不再悲戚和彷徨。
两人终脱身而去,到得码头,时间也还有,他的面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