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嬴政的话,陈珂有些无奈。他不喜欢假如,也不喜欢如果。
假如我怎么样,事情就会怎么样这种句子,是陈珂最厌恶的句子,他觉着假设一切没有发生的事情,都是笨蛋才会做的。
但问题是,嬴政不是一个笨蛋。
陈珂抬起头,看着嬴政,语气中带着些枉然:“陛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但这个假设是否”
嬴政轻笑一声,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咸阳城下送别王翦等众将士的扶苏,声音中带着些许愉悦:“陈珂,我知道你的意思。”
“只是,不管朕能够活多久,朕与曾大父都是一样的,你懂了么?”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
陈珂听到这句话,恍忽之间明白了嬴政的意思。
嬴政在担忧什么呢?
但又他死去之后,扶苏不能够压住这满朝文武,压不住这漫天的群臣,压不住这天下。
如今的大秦已经一统,六国的贼子也都已经伏诛,匈奴的威胁在今岁的时候也已经消除,仅仅剩下一个百越尚且在坚持。
而百越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五年之内,必定能够将百越覆灭。
这是一定的,没有任何人能够说不的,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怀疑的事情。
百越一旦覆灭,天下还有多少敌人么?
没有几个了。
至少在嬴政的心中是这样,因为嬴政的天下是华夏大地及周围蛮夷、以及殷商大陆。
殷商大陆能够对华夏大地产生威胁么?
不能。
蛮夷能够对华夏产生威胁么?
不能。
但嬴政的担忧并不会因此消失,他明白很多时候王朝的覆灭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当年嬴稷去世的时候,大秦的动荡便是因为如此。
在嬴稷活着的时候,他的长寿对于大秦来说是一件好事,避免了与其他国家一样的动荡。
但当他踏入死亡的时候,他的长寿对大秦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而如今的嬴政也同样如此。
甚至嬴政不需要活的时间太长,因为他的功绩比嬴稷大,他的功绩是横扫,一统八荒。
如此恐怖的功绩,注定了他的身边伴随着很多有名的、有才能的大臣。
有些甚至很年轻。
指的就是陈珂等人。
嬴政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陈珂,心中虽然依旧没有怀疑,但眼睛中却带着些许复杂的神色。
他将陈珂当做朋友。
这是好事,但同时也好是坏事。
因为人会嫉妒自己的朋友,尤其是在自己要死、亦或者过的不好的时候。
自己过得不好,就不希望朋友过的太好。
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又怕朋友吃苦,又怕朋友开路虎。
当嬴政一日一日老去的时候,他的心里会不自觉地羡慕、甚至是嫉妒陈珂的年轻。
这是无法避免的,哪怕是身为千古一帝的嬴政也是如此。
但嬴政与其他皇帝的差别是,他虽然会嫉妒、会怀疑,但是他能够克制住自己内心负面情绪的蔓延。
只是有些复杂而已。
这些复杂具体的表现在陈珂最近的工作量暴涨上。
这也是陈珂所知道的。
或者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平日里他工作两个时辰就能做完的事情,但最近不仅仅需要工作四个时辰,更是需要加班
陈珂抬起头,复杂的说道:“这就是陛下最近开始疯狂的给我安排政务的原因么?”
“臣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疲惫:“陛下”
“臣是无辜的啊!”
看着陈珂有些搞怪的神色,嬴政放声大笑。
此时的他也不遮掩自己内心的情绪,只是豪迈的说道:“该你小子的。”
他冷笑一声:“你这么年轻,是怎么睡着的?怎么享受的?”
“若是换做李斯,只怕李斯都要开心死了。”
“给你安排政务,这说明朕信任你,说明朕给你的权利越来越多!”
“你怎么还不满意了?”
陈珂看着嬴政,满眼疲惫:“陛下啊,我已经半个月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您放过我吧。”
他双目几乎含泪:“我真的想睡觉!”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起来之前的话题,就像是遗忘了一样。
但不管是陈珂还是嬴政都知道,之前的话题只是暂时没有必要继续进行下去了。
这边两人在怅然,下方的众多将士心中却是一片热血。
他们在激动。
有些入伍比较晚的人已经开始热血沸腾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有军功了!
大秦的军功制度还没有取消,他们入伍之后想要获得土地、想要封爵,一定是要立下军功的!
军功从何而来?
从战争中来!
没有战争,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永远无法成为有权利的人!
王翦站在众人身前,他已经征战多年,心早已经不会因为战争而波动了,但他此时同样十分感慨。
他拿起手中的酒杯,眼睛中的神色复杂。
“臣,别过太子殿下!”
“愿手持利剑,为陛下、为大秦、为太子殿下征战四方,诛退蛮夷!”
“为大秦而战!”
“为大秦民而战!”
王翦声音中带着康慨激昂,一句比一句康慨,到最后几乎已经成了愤怒的嘶吼。
他身后的将士们同样高呼:“愿为大秦而战!”
“为大秦民而战!”
王翦勐地将手中的大碗饮尽,而后勐地将手中的大碗摔在地上,直接摔碎!
“大秦万年——”
身后的战旗飘扬着,与地上的尘埃一同飘舞着,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天上的雄鹰一般锐利!
扶苏站在众多将士身前,眼睛中的神色虽然平和,但周身的气势却已经有了初步的皇帝气势,只是他的气势比始皇帝更加平和。
或者说是包容。
如果说始皇帝是「霸道」,那么此时的扶苏更像是「圣」「仁」。
许多站在人群中,准备参加下一次文选赛的人看到这样的扶苏,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和想法了。
若是秦的下一任帝王是如此仁和的帝王,对于他们这些准备入秦为臣子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毕竟权利是有限的,帝王手里的权利越多,臣子手里的权利越少。
帝王越强势,那么臣子就会越软弱。
反之亦然。
谁人为官不想当一个大权在握的人?
于是,这些人的心中更加兴奋了。
站在远处的嬴政遥遥的望着这一幕,心中带着些许的平和。
他甚至还有闲工夫望着身边的陈珂开玩笑:“你看看,那些人群中的有些士子,他们看见扶苏表面上的仁和,已经兴奋地像是看见了肥肉的鬣狗。”
“恨不得扑上去将扶苏这一块肥肉吃一个干净。”
陈珂也是笑着说道:“也不知道,等他们发现了扶苏不是肥肉,而是勐虎的时候,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呢?”
这是确实的。
扶苏看起来是仁和的,像是一个白面的馒头一样,但事实上,扶苏不是馒头,而是包子、亦或者是汤圆。
且是黑心馅儿的。
大军已然开拔,王翦骑在马背上,身上穿戴着甲胃:“臣,去了。”
声音平静祥和中带着些许释然,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嘶吼。
只像是一个已经看透了的老人。
此时的王翦不是上将军王翦,不是彻候王翦,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感觉自己将死的王翦。
他再与自己生活了八十多年的咸阳城告别,与自己的故友告别。
即便今日他的两位故友并没有来。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副将:“传本将令,大军开拔!”
滚滚烟尘四散而去,大军已然离去。
嬴政看着陈珂,又看了看那烟尘中的王翦,神色颇为古怪的说道:“你说,等到王老将军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神色?”
陈珂听见嬴政的话,神色也有些诡异。
“陛下您说的有道理,说得我都有点想要看一看王老将军知道真相后的神色了。”
“会是多么的精彩呢?”
会稽郡
杨天翼看着手中的信件,眼睛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实在是没有忍住。
陛下与陈丞相怎么是这样子的人呢?
这两个人专门写了封信给杨天翼,交代杨天翼注意一下过一段时间王翦来到之后,看到他们提前准备之物的神色,然后写在折子里,递给上面。
有一说一,杨天翼是个君子。
但架不住他也挺好奇的,王老将军看到东西后,会是一种怎么样子的神色呢?
至于什么东西么
杨天翼嘴角带着笑容,看向远处,那是还未曾抵达会稽郡,但应该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要到了的东西。
也是这一次攻打会稽郡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杨天翼即便知道了,即便对陈珂、对陛下十分信任,但未曾见到实物的时候也会怀疑、也会不自觉地不相信的东西。
一个跨越了时代的东西。
能够将大秦带入一个新世界的东西。
被它的发明者命名为「火炮」的、标注着攻城利器、举世无双杀伐大器的热武器。
杨天翼开始等待。
并且在王翦来之前,开始提前布局之后需要做的事情,需要做的准备。
比如在城内宣传东越之地中,有些能够一年三熟的土地,这对于大秦的百姓来说是极具诱惑性的,哪怕是对于南方的黔首来说,也是极具诱惑性的。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
始皇帝四年的春天已经过去,夏日也是悄然接近了尾声。
充满肃杀之气的、始皇四年的秋天,在咧咧风中以及那运输火器的人群脚步声中,到来了。